馬槍斜他一眼,不屑地吹吹鼻子。
“懦夫!”馬槍罵道,“老頭兒槍法不好,才會被豺狗弄死,現在槍在達哥手裏,就憑達哥的槍法,別說一頭豺狗,就是一群,也不在話下。”
我們都用很崇敬的眼神望著馬槍,仿佛達哥是神槍手,他跟神槍手挨了邊,頭上也頂了一圈光環。
老人下葬後不多天,亮子就到城裏去了。聽說那城市在海邊,那兒有他一個遠房親戚,親戚在鞭炮廠裏打工,亮子也跟著進了廠。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亮子整理東西,準備跟親戚離開的時候,村長瞄上了那杆獵槍。
“亮子,”村長嘻嘻笑著,“你到城裏,要掙大錢了。這槍公安局又要沒收,你帶走了沒用,也帶不走,不如……”
亮子從牆上取下槍,看了一眼,沒拆開塑料紙,就遞到村長手裏。
槍自然落到了達哥手上。達哥結婚沒多久,又當上了父親,如今又有了槍,成天樂滋滋的,扛著槍在村裏晃蕩,看見鳥或者野貓野狗,都會開一槍,搞得村裏雞飛狗跳,萬鳥齊喑。馬槍時常跟在後麵,幫忙拎裝火藥和鐵砂的方便袋。我們也跟著,對達哥敬仰不已,對馬槍羨慕不已。有時候,馬槍心情好,會讓我們摸一摸那隻袋子,時間久了,達哥常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麵,把槍交給馬槍扛著,馬槍則把方便袋交給我們輪流拎。輪到的人都小心翼翼地捧著方便袋,表現出十二分的崇敬。
“達哥還說了,他準備組織一支軍隊,向深山裏所有的豺狗發起進攻,完成他阿公沒完成的事業。到時候,如果你們表現好,歡迎你們加入我們的隊伍。”馬槍又說。
我們被馬槍威風凜凜的話鎮住了,爭先恐後地報名。
那時候我們當然不會知道,過不了一年,我們辛苦組建起來的“軍隊”就會煙消雲散。我們跟隨著亮子,一個個去往那些遙遠的城市,去往那些充斥著機器轟鳴聲的工廠。起初每年回來一趟,漸漸回來的人少了。有人在城裏定居了,有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離開的前一天早上,亮子躺在床上,半夢半醒之間,隱隱聽見馬鈴聲,好似泉水落在深潭裏發出的清脆聲響,睜開眼睛,猛然從床上坐起,走到院子中,泉水般的鈴聲越來越響亮了。
太陽還沒升上來,東方的天空露出嬌嫩的鮮紅。湖麵很暗,正處在絢爛之前的最後一刻黑暗。亮子望了一眼湖麵,又望了一眼出山的那條小路,他不願意錯過湖水被晨光點燃的一瞬間,也不願錯過白馬從山裏出來的一瞬間。現在他才感覺到,他已經很久沒見到白馬了,他幾乎把它忘記了。
白馬出現時,滿眼青翠中一片耀眼的雪白。亮子不由自主地把嘴角翹上去,心裏暖乎乎的,恍若被一束光照亮了。
“我來瞧瞧你——我什麼都曉得,隻是腿沒好完,事又多。你這個苦娃子。”羅叔從白馬屁股後麵閃出來,打著哭腔說。
亮子沒理會他,驚奇地瞅著白馬。今天白馬沒佩戴鞍韉,渾身上下一團雪亮,不夾一根雜色的毛。眼睛黑漆漆的,兩隻耳朵警覺地豎起,鬃毛向兩側披散,光亮的背脊平展寬闊,壯健的臀部上一條長長的尾巴悠閑地搖擺著。白馬如雪團般被初升的太陽照得通體透亮,又仿佛跟陽光混在一起,如一團溫暖活潑的液體。亮子微微眯縫眼睛,不用回頭看,也知道身後的湖水此時閃爍著一片溫暖的金色。
“你這個苦娃子,淨看馬做什麼?又不是沒看過。難不成,你變啞巴了?你這個苦娃子。”羅叔說著,走過來撫摸亮子的頭。
亮子仍然不說話,隻是盯著白馬。
“想不想騎?”羅叔猶豫了好一會兒,忽然興衝衝地說。
亮子看看他,又看看白馬,臉露喜色,一瞬間,臉色又沉下來,望著白馬,好一會兒,搖了搖頭。
“你不騎?你不想騎白馬?”羅叔吃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