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3)

樓囗叔雲:“從來人說《莊子》盡是寓言,卻不曾深考。如堯讓許由,依舊是有此人,蓋申、呂、許、甫,皆四嶽之後,許由亦其一也。以當時谘四嶽觀之,則堯有讓四嶽之事,但周之言,不無文飾過當處。”此論有鄱陽湯君錫亦雲:“堯始讓四嶽,四嶽舉舜,乃讓於舜。《左傳》曰:‘夫許,太嶽之後。’杜詩雲‘堯四嶽’,則太嶽非由乎?於是後人遂有洗耳之說。”劉潛之舉湯論謂:“許由事不見於經,故揚雄以為疑。”誠齋雲:“子雲到老不曉事,不信人間有許由。”雖沉著痛快,終未有以折衷,此獨援引切而說不鑿。予知劉公偶不記,囗叔亦已言之,在左氏《外傳》,齊、許、申、呂,由太薑,解謂:四國,皆薑姓,四嶽之後,太薑之家。《高士傳》:“堯召許由為九州長。”豈即四嶽之任與?湯名師中,嘉定進士,伯紀端明之父,與囗叔時相後先,識見高,考論自然符合也。

《子華子》之書,其辭多見於《呂鑒》,而高誘曰:“古之體道人也。”令即其書證之,或大同而小異。意者鹹陽諸客雜采以成書,故不無損益也。如《貴生篇》雲:“子華子曰: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生為下。故所謂尊生者,全生之謂;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謂虛生者,六欲分得其宜也,虧生,則於其尊之者薄矣,其虧彌甚者,其尊彌薄;所謂死者,無有所以知複其未生也;所謂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獲其所甚惡者,服是也,辱是也。辱莫大於不義,故不義迫生也,而迫生非獨不義也,故曰迫生不若死。奚以知其然也?耳聞所惡,不若無聞;目見所惡,不若無見。故雷則掩耳,電則揜目,此其比也。幾六欲者,莫知其所甚惡,而必不得免。不若無有所以知,無有所以知者,死之謂也,故迫生不若死。嗜肉者,非腐鼠之謂也;嗜酒者,非敗酒之謂也;尊生者,非迫生之謂也。”今其書曰:“全生為上,虧生次之,死次之,迫斯下矣。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也,所謂虧生者,六欲分得其虧也,夫虧生,則於其所尊者薄矣,其虧彌甚,則其尊彌薄;所謂死者,無有所知,而複其未生也,所謂迫生者,六欲莫得其宜也,皆獲其所甚惡者也,辱莫大於不義,不義者,迫生也,故曰迫生不如死,人之常情。耳聞而目見也,耳聞所甚惡,不如無聞;目見所甚不欲,不如無見。是以迅雷則揜拚耳,恐故也。所貴乎嗜粱肉者,非腐鼠之謂也;所貴乎飲醪醴者,非敗酒之謂也;所謂乎尊生者,非迫生之謂也,夫迫生之人,鞠窮而歸,故曰迫斯為下矣。”《先已篇》雲:“子華子曰:丘陵成而穴者安矣,大水深淵成而魚鱉安矣,鬆柏成而途之人已蔭矣。”今其書曰:“夫邱陵崇而穴成於上,狐狸藏矣;溪穀深而淵成於下,魚鱉安矣;鬆柏茂而蔭成於林,途之人則蔭矣。”此子華子對趙簡子招之之辭也。《誣徒篇》雲:“子華子曰:王者,樂其所以王;亡者,亦樂其所以亡。故烹獸不足以盡獸,嗜其脯則幾矣。然則王者有嗜乎?禮義也。亡者亦有嗜乎?暴慢也。所嗜不同,故其禍福亦不同。”此與其書合。《明理篇》雲:“子華子曰:夫亂世之民,長短頡吾幹百疾,民多疾癘,道多褓繈,盲禿傴囗,萬怪皆生。”今其書曰:“末世之俗則不然,煩稱文辭而實不效,知譎相誕而情不應,蓋嚐先霜霰以戒裘爐,機括存乎中,而群有詐心者族攻之,於是以父哭其子、兄喪其弟,長短頡,百疾俱作,時方疫癘,道有負,盲禿狂傴,萬怪以生。所以然者,氣之所感故也。”《知度篇》雲:“子華子曰: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群眾不周,而務成一能,盡能既成,四夷乃平。帷彼天符,不周而同,此神農之所以長,而堯舜之所以章也。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則愚拙者請矣,巧智者詔矣;詔多則請者愈多矣,請者愈多,且無不請也,主雖巧智,未無不知也,以未無不知應無不請,其道固窮。為人主而數窮於其下,將何以君人乎?窮而不知為窮,其患又將反以自多,是之謂重塞之主,無存國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為,責而不詔,去想去意,靜虛以待,不伐之言,不奪之事,督名審實,官使自司以不知為道,以奈何為實,堯曰:‘若何而為?及日月之所燭。’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禹曰:‘若何而治?青北化九陽奇怪之所際。’”今其書曰:“道之為治,厚而不博,敬守其一,正性內足,群眾不周,而務成一能,盡能既成,四境以平。唯彼天符,不周而同,此神農之所以長也,堯舜氏之所以章也,夏後氏之所以勤也。夫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則愚拙者請矣,巧智者詔矣;詔多則請者加多矣,請者加多,則是無不請也,主雖巧智,未無不知也,以未無不知應無不請,其道固窮。為人主而數窮於其下,將何以君人乎?窮而不知其窮,又將自以為多矣,是之謂重塞之國。上有諱言之君,下有苟且之俗,其禍起於願治也。夫有欲為願治之心,而獲重塞之禍,是以臣愚,以為國不足為也,事不足治也。昔有道之世,因而不為,責而不詔,去想去意,靜虛以待,不伐之言,不奪之事,循名核實,官庀其司,以不知為道,以奈何為實,神農曰:‘若何而和?萬物調三光。’堯曰:‘若何而為?日月之所燭。’舜曰:‘若何而服?四荒之外。’禹曰:‘若何而治?青北九陽奇怪之所際。’”是此王者,天下以為功,後世以為能。”此子華子對齊景公問為國者也。其有不著子華子者,如《盡數篇》雲:“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動也。”今其書曰:“流水之不腐,以其逝故也;戶樞之不蠹,以其運故也。”皆論養生,而其書則以醫法言之,如《誣徒篇》雲:“人之情愛同於己者,譽同於己者,助同於己者。”此篇於前子華子曰“王者,樂其所以王”以下凡二百餘言而後及此,豈皆子華子之言?令其書謂子華子聞晏子辭賞而言之,其下複曰:“愛之反則憎,必有所在矣;助之反則擠,必有所在矣;譽之反則毀,必有所歸矣。”如《淫辭篇》雲:“宋有澄子者,亡緇衣,求之塗,見婦人衣緇衣,援而弗舍,欲取其衣,曰:‘今者我亡緇衣。’婦人曰:‘公雖亡緇衣,此實吾所自為也。’澄子曰:‘子不如速與我衣,昔我所亡者,紡緇也;今子之衣,禪緇也。以禪緇當紡緇,子豈不得哉?’”今其書曰:“宋有澄子者,亡其緇衣,順塗以求之,見婦人衣緇焉,援之而弗舍,曰:‘而以是償我矣。’婦人曰:‘公雖亡緇衣,然此吾所自為者也。’澄子曰:‘而弗如速以償我矣,我昔所亡者,紡緇也;令子之所衣者,禪緇也。以禪緇而當我之紡緇也,而豈有所不得哉?’”其下始舉子華子曰:“夫利之湣心也,幸於得而已矣。忘其所以為質者矣,幸於得,而亡其所以為質,夫何憚而不為之哉!令世之人,求其不為澄子者或寡矣。”如《察傳篇》雲:“宋之丁氏家無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聞而傳之者:‘丁氏穿井得一人。’”國人道之,聞之於宋君,宋君令人問之於丁氏,丁氏對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於井中也。’求能之若此,不若無聞也。”今其書曰:“昔宋有丁氏,家故無井,而出溉汲焉馬,常一日而一人居外,懲其如是也,鳩功而穿井於庭,家相與語曰:‘令吾家得一人矣。’有聞而傳之者曰:‘丁氏穿井,而得一人也。’國人更相道之,語徹於宋君,宋君召其人而質之,丁氏對曰:‘自臣穿井,家獲一人之力,非得一人於井中也。’”此以對公仲承問黃帝鑄鼎乘雲事,故其下雲:“是故黃帝之鑄神鼎,是井中人之譬也,知者正之,是宋君召其人而質之之譬也。”子概此數條,比而讀之,若古有是書矣,見於《呂氏》乃或煩簡不盡,合又時混其辭,有不係以“子華子曰”者,何也?獨《審為篇》雲:“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釐侯,昭釐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令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必有天下,君將攫之乎?亡其不與?’昭釐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又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遠,令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之臧不得也。’昭釐侯曰:‘善,教寡人者眾矣,未嚐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知輕重,故論不過此,亦見《莊子 讓王篇》。其書乃無之,敘者固疑漆園取古之道者寓言,然而呂氏記之矣,《呂氏》亦以寓言記之,則凡記子華子曰多寓言矣。又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