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老不知不覺地坐了回去,繼續往下看。
小故事很快放完,後麵應該輪到香料市場的那些素材,袁迦瑩不忍直視。顧時雍揉著眉心,顯然在思考如何收場?
投影儀閃動著微芒,一幕幕畫麵出現。
三個截然不同的段落,被剪輯成流暢的短片。
繁忙的香料市場,堆積如山的香料,穿梭不停的人流,兩名中年婦女背著攝像機一邊製香一邊閑聊。
婦女甲:“今年行情還行,賺多少了?”
婦女乙吃吃笑,也不說話,目光溜到對麵正在交易香料的婦女身上,“她家生意好,問她去啊!”
婦女甲冷哼一聲,“當初學這行,還是求我教的,早知不帶她出來,壞了我自己的生意。”
發現攝像頭,婦女乙興奮,“哎,來采訪啊,我家的香好,進來拍啊,還能現場給你表演製香呢!”
這段鏡頭過後,是丘老腳步蹣跚地走在山道上的背影,他小心翼翼地在山間取香材。
之後畫麵轉去工作室內,丘老態度虔誠地淨手、製香畫麵。
薄薄的香霧冉冉而起,丘老的聲音不疾不徐,“從先秦開始,中國人就開始用香,發展到了宋代,文人雅士、閨閣女子,人人談香、愛香,也親手製香。香,可以祛汙穢、養心神、冶情操,是雅趣,是品位,更是藝術。”
第三個鏡頭,年過八旬的老人正在教一個孩童製作線香。孩子的手握不好器具,擠出的香泥不均勻,於是蒼老的大手握住小手,認真地教導著。
鏡頭就這樣緩緩流動,老人一邊將做好的線香裝入香筒,一邊理所當然地,“十二歲就學了……這是我的命。”
鏡頭最終停在老人滿是皺紋的手上,工作室內鴉雀無聲
袁迦瑩心靈受到震憾,她想到自己一遍遍地看素材,尋找的卻是所謂爆點的畫麵。
在這個瞬間,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轉過頭看向魚在藻。
陶唐低沉又悠揚的聲音在工作室裏響起,“香道是曆史悠久的中華文化,但是繼承香道的人,卻是各不相同。他們當中有普普通通的謀生者,有丘老這樣堅守本心的藝術家,還有很多始終被我們忽視,就藏在人群裏的老師傅。職業,藝術,生命,截然不同的選擇,走得卻是同一個方向。”
顧時雍迅速抓住重點,“丘老,我們拍得不是綜藝,是人生。”
看著最後的定格,丘老陷入了沉默。
眾人都頗為緊張地看著他。
小孫女捧著臉,眼睛亮晶晶地問,“爺爺,剛才那段,就那個梅香,您能調出來嗎?”
陶唐接話,“當然,丘老親自調配的香味非常接近純天然的梅香,那種清幽、高傲的芬芳,是工業化批量生產永遠無法複製的。丘小姐居然沒有試過?”
丘老冷眼看去,聲音裏帶了些嫌惡,“難得放假回來,就窩在房裏,一個月跟我說的話,絕不會超過十句,還試什麼!”
丘小姐猛然站起,發誓一般地舉起手,“爺爺,我要學!我想學!立刻就學!馬上教我!就是那種……高貴冷豔的中國香,我拿去送給要出國的閨蜜,一定是最特別的禮物,快點,快點嘛!”
丘老被強行扯向製香台,他向眾人抱歉地點個頭,開始教小孫女製香。
孫女反抗,“我不是要學這個。”
丘老哼一聲,“製香要從基本的學起,地基都沒打好,你就要建空中花園?做夢呢!”
孫女投降了,“好嘛好嘛!我會認真學的,就從頭開始教!”
一老一少開始製香。
袁迦瑩這才發現,謝堯出現在大廳,架起了攝像機,而魚在藻出現在謝堯的身邊。
謝堯心頭還有氣,冷冷掃一眼魚在藻,繼續捕捉重要的畫麵。
陶唐注意到袁迦瑩的眼神,安慰她,“你拍攝了很棒的素材,如果沒有你前期的時間投入,我們沒法剪出好的樣片。”
袁迦瑩卻是喃喃自語,“為什麼?我看了無數遍素材,都找不到有價值的地方,它們那麼瑣碎、世俗,我幾乎以為……”
陶唐笑起來,“人生不就是瑣碎而世俗的嗎?”
袁迦瑩愣住,隨後若有所思起來。
看一會兒魚在藻,顧時雍轉過頭,“昨天你陪她剪了一晚上的片子?”
陶唐笑而不語。
顧時雍看看他,慢慢踱去別的地方。
廳內安靜下來,隻聽見丘老在教孫女製香的聲音。
等孫女上手了,丘老退出攝像機的範圍,感歎,“從前怎麼教都不肯學,哼。”
陶唐適時說話,“丘老,她願意來了解您的香道,您是不是也應該放下成見,了解她的世界呢。”
丘老愣住。
不知什麼時候,勞累過度的魚在藻靠在沙發上睡著了。顧時雍想脫下外套,陶唐已經從客房裏拿出毯子,輕輕替魚在藻蓋上。
為了掩飾複雜的情緒,顧時雍轉而走向丘老。
毯子剛挨著身體,魚在藻便醒了,從沙發上坐起來,定睛看著眼前的情況。
攝像機還在轉動著,拍攝的是丘老孫女認真調香的場景。袁迦瑩站在謝堯身側,盯著攝像頭裏的畫麵。
這些都算正常,吊詭的是,清高的丘老正窩在孫女最喜歡的懶人沙發裏,學著打遊戲。顧時雍坐在他身邊,似乎想去指點他,被他一把拍掉了手,居然還越玩越起勁。
魚在藻驚詫地看向陶唐,陶唐則無語地聳聳肩。
順利完成工作,《早安,故宮》節目組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阿迅抱著一箱子故宮文創放在桌上。高聲宣布,“這次的文創銷售得很好,設計師很高興,特意送了很多新文創給你哦。你看,便簽、文件夾、筆記本、咖啡杯、書簽,哇,都是故宮限量定製版哦!”
魚在藻看都不看,斷然拒絕,“不要。”
舒容的眼睛卻是亮起,一個箭步衝過去,拿起一隻別致的花簪形狀的金屬書簽,往自己耳朵上比劃,“這個是耳環嗎?”
阿迅將它夾入書本,“是書簽。”
好像發現寶藏,舒容興致盎然地一件一件舉起來,“這個好看,這個好可愛,哇哇哇,這書簽是成套的呀!你看你看!”
魚在藻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又掃了一眼,再掃了一眼,然後她的眼睛就轉不開了。
顧時雍出來的時候,發現魚在藻腦袋埋在了箱子裏,專心致誌地挖掘著寶藏。
把她的腦袋拔出來,顧時雍無語,“你在幹什麼?!”
“找靈感。”
“那你找到了嗎?”
魚在藻拿出千裏江山便簽紙磚和清明上河圖文件夾,舉棋不定,“你說,下期節目做哪個好?”
沒等顧時雍回答,阿迅推門進來,“顧總!袁編導一直待在剪輯室裏,叫她也不應,我擔心出問題。”
顧時雍看一眼魚在藻,她正端詳故宮定製的禮物箱,最後幹脆把箱子倒扣在腦袋上。
“怪胎。”
他搖了搖頭,快步向剪輯室走去。
舒容關心地問,“袁編導怎麼了?”
阿迅意有所指,“受到嚴重打擊了吧。”
魚在藻突然冒出頭,麵色好奇,“為什麼?”
阿迅一臉震驚,“你……真的不知道?”
魚在藻的思維完全不在一個頻道,“這麼說,她現在需要我的幫忙嘍?”
她興奮地向剪輯室而去。
舒容和阿迅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不好的預感。
剪輯室內,袁迦瑩完全是走火入魔的狀態,她不斷地重複,“重來。”
剪輯師已經被她搞到抓狂。
最後還是不滿意,袁迦瑩將他推開,親自上了剪輯台。看到顧時雍進來,剪輯師如蒙大赦,“顧總,您看!”
“袁迦瑩,你在幹什麼?”
“我會剪出更好的樣片,現在不要打擾我。”
“好片子不是沒日沒夜剪出來的,你現在回去好好睡一覺,等精神恢複了再來。”
顧時雍去抓袁迦瑩的手臂,被她一把揮開了,“沒道理的,我能做出更好的片子!”
顧時雍感覺她狀態不對,正歪著頭思忖對策。魚在藻花蝴蝶一般飛了進來,將袁迦瑩剪輯的樣片拉來拉去看了一分鍾,然後回頭看她。
空氣靜寂了半秒。
突然她大喊,“再努力也追不上我,袁迦瑩,你沒有希望啦!”
丟下這句話,她轉身奪門而出。
袁迦瑩無法忍受,一下子跳起來,完全不顧自身形象,到處追殺魚在藻。
工作人員目瞪口呆,整個辦公室雞飛狗跳。
魚在藻在前麵跑,還對著顧時雍喊,“你看,她離開剪輯室啦,我又成功啦!”
阿迅倒抽一口涼氣,“這種幫人的方法,可真是聞所未……”
話沒說完,他被文件砸中腦袋,“哎呦……”
顧時雍厲聲道,“都給我住手!”
袁迦瑩抱住一疊文件高高舉起,正預備衝著魚在藻砸過去,聞聲她陡然頓住。
顧時雍的語氣更顯淩厲,“明天晨會,各自帶著第八期的拍攝方案來彙報。”
他剛轉身,袁迦瑩又舉起文件夾,魚在藻也拿起了一隻咖啡杯。
但是顧時雍突然回過頭,警告性地盯著二人。
二人收好“武器”,表麵偃旗息鼓。
顧時雍好笑又好氣,雙手背於身後,慢慢離開。
趁著這個間隙,舒容把阿迅扶起來,“沒受傷吧?”
阿迅呻吟著答,“誰想到上個班還會有飛來橫禍……”
話音未落,舒容又是驚呼,“小心!”
說完她快速地蹲下,完美避過飛躍頭頂的便簽。
然後就看到這枚小小的便簽精準地砸中阿迅的麵門,阿迅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魚在藻舉起雙手,“不是我。”
袁迦瑩背過手去,“下期綜藝,我們最後來一場公平比試。”
魚在藻爽快答應,“好!我最喜歡比試!”
見她毫不猶豫地接受挑戰,袁迦瑩的嘴角露出隱秘的笑容。
阿迅則捂著額頭,歎息一聲,“上當了。”
舒容一臉的問號。
阿迅繼續往下說,“第八期是第一季的最後一集,將決定誰才是《早安,故宮》的總編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