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最妙的境界恐怕是尺犢裏麵那句爛調,所謂“春雨纏綿”罷。一連下了十幾天的黴雨,好像再也不會晴了,可是時時刻刻都有晴朗的可能。有時天上現出一大片的澄藍,雨腳也慢慢收束了,忽然間又重新點滴淒清起來,那種捉摸不到,萬分別扭的神情真可以做這個啞謎一般的人生的象征。記得十幾年前每當連朝春雨的時候,常常剪紙作和尚形狀,把他倒貼在水缸旁邊,意思是叫老天不要再下雨了,雖然看到院子裏雨腳下一粒一粒新生的水泡我總覺到無限的欣歡,尤其當急急走過簷前,脖子上濺幾滴雨水的時候。可是那時我對於春雨的情趣是不知不覺之間領略到的,並沒有凝神去尋找,等到知道怎麼樣去欣賞恬適的雨聲時候,我卻老在幹燥的此地做客,單是夏天回去,看看無聊的驟雨,過一過雨癮罷了。因此“小樓一夜聽春雨”的快樂當麵錯過,從我指尖上滑走了,盛年時候好夢無多,到現在彩雲已散,一片白茫茫,生活不著邊際,如墮五裏霧中,對於春雨的悵惘隻好算做內中的一小節罷,可是仿佛這一點很可以代表我整個的悲哀情緒。但是我始終喜歡冥想春雨,也許因為我對於自己的愁緒很有顧惜愛撫的意思;我常常把陶詩改過來,向自己說道:“衣沾不足惜,但願恨無違。”我會愛凝恨也似的纏綿春雨,大概也因為自己有這種的心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