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來我都沒碰過筆了。整整七天我啥也沒寫,甚至連個字母都沒寫。除了患一、兩場病時,在我的生活中這樣的事從未有過。我的生活——就是說不得不靠令人焦慮的辛勞維持的生活,這生活不是為生活而生活——所有生活都應該如此[ “為生活而生活”(另有“為藝術而藝術”的說法),意即為了生活本身而生活,不受其他方麵的影響。作者認為一切生活都應該如此。]——總是讓人擔驚受怕。掙錢竟然成了達到目的的手段。三十多年來——我十六歲就開始自立了——我不得不把掙錢視為其目的本身。
我能想象,那隻舊筆架[ 支撐筆尖的部分。筆尖可以更換。]心裏在責備我了。難道它沒有為我服好務嗎?為啥我在快樂的時候把它丟棄在那兒,讓它撲滿灰塵?就是這隻筆架日複一日靠在我的食指上,有——多少年了?至少二十年,我記得是在托特納姆宮廷路[ 位於倫敦中心。]的一家店裏買的。並且我那天還買了鎮紙[ 也叫壓紙器。],整整用掉一先令[ 英國1971年以前的輔幣,等於十二便士。]——這樣的奢侈真使我擔憂。嶄新的筆架多麼富有光澤,而現在它已整個露出平淡的褐色木頭。在我的食指上它留下了老繭。
我的老朋友,然而又是我的老敵人!有多少次我拿起它,一邊不得不如此加以詛咒;我的頭腦和內心都沉重,手在顫抖,患有眼疾的眼睛也昏花起來!我多麼害怕不得不用墨水將白紙玷汙!尤其是在這樣的日子:春天藍色的眼睛在雲霞之間笑我,陽光照耀到我桌上,久久地讓我差點發瘋;因為鮮花盛開的大地多麼芬芳,山坡上的落葉鬆多麼翠綠,高地上的雲雀唱得多麼悅耳。曾有一時——好像比孩童期[ 此時在青春發育期之前。]還早吧——我熱切地拿起筆,如果說我的手在發抖,那是因為我懷著希望。然而這一希望欺騙了我,我寫的東西沒有一頁值得留存。我現在可以毫無痛苦地這樣說了。那是年青時犯下的錯誤,隻不過環境的力量使得這個錯誤延續。世界對我毫不公正,感謝上天我已變得明智起來,不會為此抱怨!為什麼會有人寫作呢,即使他寫出不朽的東西,因被世界忽視而懷著憤怒。誰讓他發表了?誰答應聽他說了?誰又對他食信了?假如我的鞋匠給我做出一雙極好的靴子,而我卻因為心情不好,缺乏理性,猛地把它們扔到他手上,那麼他是有正當理由抱怨的。可是你的詩歌,你的小說,誰和你討價要買它們呢?假如那是誠實的臨時工作,但卻缺少買主,那你至多可以說自己是個不幸的工匠。假如你的工作十分崇高,你要為人們沒付很多錢而煩惱發怒,那也是並不得體的。對於一個人心智方麵的工作,隻有一種檢驗,那就是尚未出生的後代人的評判。倘若你寫出了一部偉大作品,未來的世人就會知道。但是你對身後的榮耀別在意。你得不到躺在舒適的扶手椅裏享受盛名的機會。啊,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勇敢地表明你的意願吧。承認你自己是個商人,向眾神和人們申明你提供的商品比許多高價出售的東西更好。你也許是對的,而“時尚”沒有轉向你的貨攤,的確對你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