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言(1 / 1)

◇弁言◇

從前有一位酷嗜小說的朋友,問俺中國古今幾部出類拔萃的說部,究竟那一部最精彩,最名貴。俺說單獨批評的很多,但沒有聽到有人把它總檢討一下,選出一部冠軍傑作來的,隻有金聖歎評注的幾種小說,曾經分出第一才子,第二才子等名目,這是狹義的,也是毫無意識的,俺的見解,憑個人的主觀,把古今來各種說部名著,選出一部冠軍來,依然是毫無意識的,因為真有價值的幾部小說,它的時代,它的背景,各名不同,而且它能夠吸收多少讀者的信仰,取得永久的地位,自然它有一種特殊的能力,這種能力,就是它的遣詞立意,迥異凡流,決非東拉西扯,雜湊篇幅,確確實實一字一句,都從心血中淘濾出了,所以真真傑作,無論何種體裁,一人有一人的本來麵目,一部有一部的特殊精彩,是無從分出軒輊來的,而且仁智各見,也沒有分出軒輊的必要,小說如是,非小說的文學作品也如是。

話雖如此,可是俺的心目中,對於中國小說界,似乎有一個理想的“開山祖師”,這位祖師的作品,影響小說界最深,似乎中國發現稗官野史以來,總逃不出他老人家的掌握,此人非別,就是文學界裏曆史最深,地位最堅固的“龍門司馬遷”,他的不朽作品,就是人人知道的一部《史記》,倘然你把這部名著,從頭至尾,平心靜氣的咀嚼一下,必定可以看到,寫熱戀是真熱戀,寫豪俠是真豪俠,寫梟雄、名將、政客、酷吏、術士,以至一切一切,無不窮形極相,活躍紙上,假使你把讀小說的興趣,來讀這部作品,一定可以使你異常滿意,而且讀過這部作品以複,再來看幾部說部傑作,總覺暗淡無光,所以俺說“龍門”是小說界的開山祖師,這部《史記》,可以說一句是“說部之母”。

俺把這部神聖的《史記》與稗官野史相提並論,在一般文學界普通心理上,似乎有點荒乎其唐,可是在下又要請你把這部《史記》的結構,作者的環境,來研究一下,要知道這部宏篇钜製,無非以文為戲,發泄作者一肚皮抑鬱牢騷,其實其中描寫的地方,何嚐不鋪張粉飾,與事實未必盡然,這段意思,並非在下隨便瞎扯,古人說過的很多,所以與稗官野史相提並論,毫不足怪的。

話又說回來,稗官野史的本身價值,何嚐低落,倘然言之有物,可歌可泣,何嚐不是至情至文,何嚐不可以輔導政教?隻恨俺們後人不長進,被人譏為誨盜誨淫,隻可讓這位“開山祖師”獨出風頭了。

到了現在這個年頭,俺們中國的小說界,尤其弄得哭不得,笑不得,可是出版之速,篇幅之富,真有倚馬萬言的氣概,著實可嚇倒古人,但是量的方麵如此,質的方麵如何呢,那就不敢讚一辭了,這種現象不是小說家單獨的問題,這是受了社會不景氣的影響,假使小說界用古人立言不朽的態度,精心結撰起來,頭一個書店老板,害怕得要關門大吉,這樣一來,如何換得粗茶淡飯,所以“卑之無甚高無”的一句話,倒是現在小說界的金科玉律,在下這篇東西,本來用語體記述了許多故老傳聞,私乘秘記的異聞軼事,藉以遣悶罷了,後來因為這許多異聞軼事確係同一時代的掌故,也沒有人注意過,而且看見小說界的作品,風起雲湧,好像做小說容易到萬分,眨眨眼就出了纚纚數萬言,不覺眼熱心癢起來,重新把它整理一下,變成一篇不長不短、不新不舊的小說,究竟有沒有違背時代的潮流,同那個小說界的金科玉律,也隻好不去管他,俺行俺素了。

閑話且住,待在下拿起了鐵板,整頓好銅琵,把幾個轟轟烈烈的草莽英雄,一樁樁可歌可泣的稀罕故事,從頭演說起來,與諸位醒酒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