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大勇不知道這事也不能怪他。星係是在一些發達國家剛開始銷售的,國內還沒有這樣的業務,夏龍說,他也是托國外的親戚買的。
但是僅僅幾個月以後,星係的買賣被宇宙管理理事會否決了。反對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和行星以及一般的行星係統不同,一個幾千億顆恒星組成的大星係,很可能會有多個智慧文明存在,其中很多都會比人類文明發達。包含高等智慧文明的星係怎能讓地球人買賣?不要說在道德上無法接受,聽起來也非常滑稽,長此以往有損星海計劃的嚴肅性。理事會聲明,不會承認某些國家未經授權單方麵銷售河外星係的行為,而無法得到國際公認的買賣是無效的。夏龍的星係所有證由此成了一張廢紙,雖說本來也是一紙空文。
不過,經過協調,命名還是保留了下來,“安琪星係”成為那個七十億光年外的星係在人類文獻中的正規名稱之一:當然,科學研究上仍然用嚴謹的數字加字母的命名方式,不會用“安琪”這樣的俗名,而社會生活中也不可能提到這麼一個遙遠不相幹的外星係,它仍然是上千億人類根本看不到摸不著的星係中的一個,和不存在沒什麼區別。最顯著的影響不過是有人匿名在網絡上建了一個條目“安琪星係”,以介紹星係為名,花了一大半的篇幅大講特講命名由來,也就是夏龍追安琪的那些破事,把夏龍寫得有如情聖,一看就知道是夏龍自己搞的。
但即使沒有安琪星係的存在,大勇的那顆小小行星也沒有出頭之日。那天生日,安琪另外還收到過好幾顆行星和一顆恒星,個別行星的所屬恒星甚至是可以看到的!大勇那顆躲在銀河深處的行星,根本一文不值。就算當時拿出來,安琪也不會有什麼深刻印象。
夏龍的星係終於贏得了安琪的芳心。以後大勇時常看到他們出雙入對,如膠似漆,不得不走路都躲著他們。但夏龍和安琪相處了幾個月,最後不知怎麼,還是分手了。大勇聽到夏龍跟人抱怨,說安琪外熱內冷,像塊木頭,毫無情趣。後來他去追另一個女孩,又偷偷把“安琪星係”那個網頁給刪了。
那顆行星,大勇終究沒有送給安琪,而是把證書壓在了床下的箱子底。很快,除了大勇自己之外,知道這事的不多幾個人也都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
安琪之星如億萬年以來那樣,靜靜待在宇宙深處的那個角落,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七百光年外的一個星球上的人們命名,並且它的存在,曾在地球上一個年輕人的內心掀起過一點小小的波瀾。大勇有時候凝望著星空,注視著那六顆恒星之間的一片黑暗,想著那顆看不到的行星,它究竟和自己有何關係?
當然什麼關係都沒有,隻是自作多情而已。大勇苦笑著合上了眼睛。
某一天夜裏,大勇從課上出來,看到走廊盡頭,一個女孩站在窗前的側影。他認出來,那是安琪。
窗戶是打開的,安琪似乎也剛下課,佇立著凝望著窗外的什麼東西,看上去有些奇怪。大勇剛聽說安琪和夏龍分手的事,心中一陣忐忑,這裏是教學樓最高一層,隻要踏到窗台上,再向前一步……
大勇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招呼了一聲安琪,安琪仿佛根本沒看到他,大勇又叫了一聲,才緩緩轉過頭,敷衍地點了點頭,明顯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大勇走了幾步,實在放心不下,忍不住回過頭問:“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安琪反問。
“沒事就好……其實夏龍那小子……你千萬別……”大勇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自己幹嗎偏要提這茬?
安琪臉色變了變,想說什麼,又沒有出口,最後幽幽歎息了一聲:“這事你們都知道了吧?大家都是怎麼議論的?”
“不是,我……我也是剛聽說,我隻是想——”大勇無力地辯解著。
“你心裏一定在偷偷笑我吧,我太傻了,竟然相信夏龍這種花花公子,是不是?”
“哪有?”大勇忙說,“安琪,我們是朋友,我一直很……很關心你,你可別想不開。”
“你不會以為我要自殺吧?”
“我是看你站在這裏,好像是——”
安琪苦笑:“我是很傻,可還不至於那麼傻,你知道我在看什麼?”
“是什麼?”
“那個星係,”安琪轉向大勇,大勇看到她的眼中閃爍著瑩瑩的淚光,“那個七十億光年外的星係,它應該就在那裏。”她向窗外的夜空中一指,那兒隻有稀疏的幾顆星星。
“可那個星係用肉眼是看不到的吧?”大勇問。
“當然看不到,”安琪淒然說,“就是用一般光學望遠鏡也看不到,好像隻有用射電望遠鏡才有它的影像,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它,對我來說它存不存在毫無區別。我剛才看了半天,就是在想,為什麼自己會被那麼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感動。可是女孩子就是那麼傻,為了一個對自己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去全心全意對一個人……”說著,淚水從她眼眶裏禁不住地流下來。
“夏龍那個人渣,不值得你這樣!我真想——”大勇憤憤地。他想起小說裏的情節,衝動的男主角去把欺負自己心上人的男主角狠狠揍一頓,看到安琪這麼傷心,他現在也有類似的衝動。但當然不可能,這是現實生活,不是小說。
“是的,”安琪說,“不值得,該了斷啦。”
她打開背包,掏出一個發光的小球,放在窗台上。大勇認出來,是夏龍送給她的那個投影球。燦爛的銀河還在透明的球體中旋轉著,發出炫目的光彩。直到今天,大勇也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的美真是無與倫比。
安琪凝視著它良久,似乎猶然被那星係的光華所吸引,七十億光年外的幽光照在她帶淚的臉上,說不出地淒美動人。
然後,安琪下定了決心,一把將那個球攥在手中,一揮手,用力擲出了窗外。
大勇一驚,探出頭去,生怕砸到人,但樓底下是一個大水池。投影球如同流星劃出一道淡淡的白光,撲通一聲掉進水池,頓時熄滅了所有的光彩,消失在暗夜中。
“你看到了,”安琪靜靜地說,“這些都是虛幻,在冰冷的太空,一無所有。”
她擦了擦眼淚,對大勇說:“對不起,今天失態,讓你看笑話了。”
“不,沒什麼的,其實我——”
“嗯,以後再聊吧,再見。”安琪說著,提起包,轉身離去。
“那個……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安琪搖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大勇想叫住她,陪伴她,卻又不敢,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安琪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5
寒來暑往,又是兩年過去了。
畢業季節來臨了。四年的學園生涯接近結束,又一批年輕人即將走向社會,又是憧憬,又是不安,如同即將離開地球溫暖懷抱,航向無邊星海的飛船。
臨近畢業,大勇已經定了出國深造,去國外一所有名的學院,旁人看來可謂春風得意,但大勇心裏卻空蕩蕩的沒有著落。臨近畢業,他穿梭在各種畢業聚會上,他送別人的,別人送他的,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或是抱頭痛哭。但他很少碰到安琪,他們本來不是一個係的。自從那次深夜相遇後,他很少再見到安琪。特別是年級高了,大家各有各的事情,漸漸也忙碌起來,大勇自己經常在機房裏泡到深更半夜,哪裏還能看到安琪?
但有關安琪的消息,有些還是傳到他耳朵裏。據說安琪後來又談過一次戀愛,對方是位俊朗不凡的外語係才子,倆人都要談婚論嫁了,但不知怎麼忽然又分手了。至於畢業的事,他隻聽說安琪簽了去南方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工作。這也就意味著,也許他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今晚的中學校友聚會,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安琪了。
聚會在學校的多功能活動中心的頂層飯店裏,老同學相見,分外唏噓。很多都是好幾年不見了。一問之下,大家都有了男女朋友,有兩個甚至都結婚了。隻有大勇還光棍著。知道大勇喜歡安琪的舊日同學不在少數,有人旁敲側擊,問他是不是因為安琪才一直不找女朋友,大勇淡淡一笑,不加分辯,內心五味雜陳。
安琪來了,如一朵彩雲般翩然而至,和所有人笑著打招呼,親切地聊著中學往事,時而和幾個女生在一起親熱地說體己話,時而豪爽地和大家幹杯,看上去和以前一樣,並沒有什麼改變。大勇沒能和她說上幾句話,隻有坐在桌子的一個角落裏,自斟自飲,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安琪雖然盈盈坐在自己麵前,但又像在另一個星係一樣遙遠。
或許一直都是這樣,大勇想,他們之間從來就是那麼遠,從未靠近過。
飯吃完了,一班同學又去樓下唱歌跳舞玩遊戲,安琪多喝了兩杯,說有點不舒服,讓其他人先走,自己去了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搖搖晃晃。一抬頭,看到大勇站在自己麵前。
“你沒事吧?”大勇關切地看著她,“不能喝就別喝那麼多嘛。”
“我沒事。”安琪說,勉強笑了笑,“今天高興嘛。”說著又晃晃悠悠,似有些頭暈。
“要不要去天台呼吸下新鮮空氣?會舒服一點。”大勇說。
“好是好,可是他們還在等我們吧?”安琪猶疑。
“沒事,那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先去玩了……”大勇說,生怕安琪不去,又補充了一句,“另外我……有些事還想跟你說。”
似乎有一股曖昧的氣氛在二人間彌漫開來。安琪低下頭,輕聲說:“那好吧。”
他們到了天台上。夜已經深了,繁星滿天。天台很大,夜色朦朧中有幾對情侶正在纏綿,大勇和安琪來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那裏正好有兩張躺椅,大勇說:“坐一下吧,會舒服一點。”安琪坐了下來,隻覺得夜涼如水,浸潤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果然便舒服了許多。
大勇回過頭,向躲在角落裏的老大和老二打了個手勢,二人朝他一笑,做了個“好運”的手勢,悄然撤到一旁。
大勇在另一張躺椅上坐下,二人一時無話。終於,大勇打破尷尬的沉默:“對了,聽說你要去G市了?”
“是啊。”
“怎麼想到去那邊?離家和大學都很遠吧?”
安琪不語,正當大勇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開口了:“沒什麼,有些不開心的事想忘掉,想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大勇看到,一陣再也隱藏不住的憂傷襲上她的臉。
大勇抑製住自己想詢問她詳情的念頭,“對了,有件東西一直想送給你。”他下了決心,從包裏拿出一副眼鏡,遞給安琪:“是這個。”
“這是什麼?”安琪接過來好奇地端詳著,“啊,好像是三維成像眼鏡?”她知道這是一種遊戲裝備,可以進行視覺的虛擬實在模擬。
“嗯,這是送給你的。”
“我?可我不打遊戲的。”
“我知道,”大勇說,“這不是遊戲裝備……你還記得兩年前你的生日晚會麼?”
“兩年前……”安琪認真想著,“啊我想起來了,就是夏龍送我那個破星係那次,我當然記得。”
“不好意思,那次我什麼也沒送你。”
“是麼?”安琪歪著頭想了想,“想不起來了,沒關係啊。”
“不,我其實準備了一份禮物,隻是拿不出手。不過今天,我可以送給你了,就是這個。”
“不用吧,都過了那麼久了……”安琪說,但看著大勇認真的眼神,“……好吧,謝謝。這裏麵是什麼呢?”
“你戴上它就知道了。”
安琪戴上眼鏡,但周圍依然如故,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什麼也沒有嘛。”她疑惑地說。
“你看到沒有,今天的星星很美。”大勇卻岔開話題。
安琪躺在椅子上,略一抬頭便望見夜空:“是啊,你看,銀河!”她驚喜地說,“我還從來沒有在城裏看見過銀河呢。”
燦爛的銀河橫亙天上,從地平線上升起,又落向另一邊,如同宇宙發光的巨大拱門。億萬星辰在銀河中遊曳著,一道流星劃過天際。兩人出神地望著星空,一時誰也沒說話。
“安琪。”
“嗯?”
“我記得那段時間有很多人送給你星星吧。”
“那是前兩年的事了,那時候不是正流行這個麼,現在都過時了。”
“那你能找到他們送給你的星星麼?”
“這個……”安琪想了想說,“好幾顆恒星都是看不到的,包括夏龍送給我的那個星係。不過我記得有兩顆行星所在的恒星是能看到的,雖然比較暗,不好找,好像是在……是在……”她猶豫地指了幾個方向,最後搖了搖頭,“實在想不起來了,你問這幹嗎?”
“你知道他們送你的那些行星或者恒星都是什麼樣子的麼?”大勇不回答,反而繼續問道。
“我怎麼知道?”安琪攤了攤手,“就算能看到恒星,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光點,更不用說行星了,各種參數上又差別很大……不過大概都是圓的發亮的吧,大同小異。所以這個遊戲,真的沒什麼意義。”
大勇點點頭,指著東南方的一片天穹說:“安琪,你看那裏。”
安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裏是遠離銀道麵的區域,隻有寥寥幾顆亮星。安琪好奇地看了一會兒說:“那裏有什麼?”
“你看,”大勇說,“看到那顆最亮的星星沒有,對,就是那顆紅色的,它下麵有幾顆不太明顯的小星星,你看到沒,那邊一顆,旁邊還有兩顆,再下麵還有……一共六顆,排成一個相當整齊的六邊形,像是一朵六瓣的鮮花。”
“看到了……”安琪凝神看著,“這麼說也確實有點像……那個是什麼星座來著?不過也沒什麼出奇的啊,你要我看的就是這個?”
“對,你想象它們每兩個成一對,中間連線,這三條線彼此相交,中間會有一個很小的三角區域,你仔細看,那裏麵有什麼?”
安琪認真地盯著看了半天,微嗔著搖頭說:“什麼也沒有啊,看得眼睛都酸了!你究竟搞什麼名堂?”
大勇沒有說話,卻站起身來,好像想說什麼,好像有些緊張。安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卻冷不丁彎下腰,將她一把從躺椅上抱起來。
“喂,你幹什麼!”安琪又羞又怒,胡亂掙紮,但大勇的胳膊像鐵箍一樣,無論如何也掙紮不開,而且似乎力大無窮。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大勇已經抱著她向前大步疾奔,沒幾步就到了天台邊上,從七層樓高的天台上一躍而下!
6
安琪嚇得閉上眼睛,驚聲尖叫,但卻沒有下墜的失重感,反而覺得有些吃重,她隨即發現了異樣,他們並沒有向下墜落,反而迎風飛起,越飛越高,向著夜空飛去。
安琪很快明白過來:“這是虛擬效果?那眼鏡,不,莫非連那張躺椅都是……”那一定是一張虛擬實在椅,通過力場作用,可以模擬出逼真的身體觸覺、平衡感和重力感。她一定是一躺下來,就進入虛擬狀態,一切感知和動作,都和現實分隔。
大勇放下了她,但她仍然感到自己在上升著:“對不起,安琪,我是跟你開個玩笑。我們現在仍然好好地在躺椅上。你隻要摘掉眼鏡,就可以回到現實世界。”
安琪摘下眼鏡,發現自己果然在原來的椅子上好端端地躺著,各種虛擬效果都消失了,大勇在另一張椅子上。她又戴上眼鏡,發現自己仍然在高空:“怪不得我覺得躺椅有點太舒服了,而且城裏能看到銀河也很奇怪……這兩把虛擬實在椅怎麼會在天台上?”
“我叫同學幫忙搬上來的,”大勇帶著幾分乞求說,“你別生氣,先看看我送給你的禮物好不好?我保證你不會後悔。椅子本身有自動防護功能,躺在那雖然感受不到周圍,也是安全的。”
安琪驚魂初定,瞪了大勇一眼:“好,這筆賬以後再跟你算,先看你搞什麼花樣。”
他們越飛越高,飛過校園和城市,越過雲層,飛向太空。
很快,腳下的大地開始出現了弧線的邊界,大陸也出現了地圖上的熟悉形狀,表明他們已經到了相當於幾百公裏的近地軌道。一座太空站依稀從遠處掠過,安琪本能地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不由大口吸氣。
“沒事的,你還在老地方坐著呢。”大勇回過頭來對她說,“你看,是不是好好的?”
“哼!我又不是沒看過三維電影,有什麼不知道的?”安琪逞強說,心中卻越來越好奇。這個大勇,在搞什麼名堂?
很快,大地已經縮為一個球形,越來越小。太陽從大地背後露出頭來,依然光輝燦爛,但並不會灼傷眼睛,顯然圖像考慮到人體安全因素。銀河和熟悉的星座再次出現了,比在地球上看到的更加清晰,安琪看到銀河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環,縈繞在遼闊的宇宙空間中。她和大勇就在這個巨大銀環的中心,如同粒子加速器中的兩個電子。
“準備好了麼?”大勇說,“我們要正式出發了。”拉住了她的手。
安琪感受得到大勇掌心的體溫,好像真的被他拉著一樣,如果在往常,不管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她都會把對方一把甩開,但是今天,懸浮在這黑暗的虛空中,雖然明知隻是虛擬實在,她忽然有些發虛,覺得身邊有個人可以依靠也是一件挺好的事……
她沒有甩開大勇的大手,任憑他拉緊了自己。
“一、二、三,”大勇說,“出發!”
隨著強烈的加速感,他們快捷無倫地掠過幾顆鄰居行星,安琪什麼都看不清楚,它們就已經退到了自己身後,她向後望去,地球已經消失了。太陽也幾乎變成了一個點。眼前的星空開始慢慢移動,一顆顆恒星在她頭頂和身邊掠過。他們在無邊宇宙中自由飛翔著,安琪感到了一種整個心靈都自由了的解放感。
如果是在真實的宇宙空間中,此時他們的速度一定已經遠遠超過了光速,可能一秒鍾就有一光年之多!認真說來這並不符合科學原理,如果真的達到了光速,他們必然會感到許多特殊效應,如前方星光將移到紫外線波段,變得不可見,又如時間流逝將會停滯,任何地方都是瞬間到達,但這裏並沒有體現出來,隻是像高速公路上飆車一樣掠過周圍的風景,近處的移動得快些,遠處移動得慢些,不過倒是更符合人的樸素直覺。
安琪望向正前方,看到他們前進的方向,正是那六顆恒星組成的六邊形的中心,看上去一無所有的黑暗地帶,但在那裏,一顆明亮的星星剛剛顯現出來。
很快,那顆星星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成為星空中最亮的一顆。
沒過多久,他們就進入了那個恒星所帶的星係。七百光年的距離在頃刻間被跨越,那顆他們本來看不見的遙遠恒星,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金色圓盤。
他們的速度變慢下來,掠過幾個帶著光環的巨大的氣體行星,又掠過一顆紅色的行星,看上去和太陽係不無相似,不久後安琪又看到,一顆絳紫色的小小星球出現在他們麵前,在恒星的照耀下閃爍著綺麗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紫寶石。
“那顆行星看上去很特別,好像……有生命?”安琪好奇地問。
“這是∑X-6470-2,又叫安琪之星。”大勇終於說出了那個秘密,“安琪,這就是兩年前我打算送給你的禮物。”
7
“禮物?”安琪已經差不多忘了這事了。
“是的,禮物。”大勇說,“這是那天我到星海計劃銷售中心去買的。可是後來……”他把事情簡略地講了一遍。
“我真沒想到……”安琪出神地說,“謝謝,大勇。”
“這隻是一顆普通的行星,但位於宜居帶,距離恒星的距離大約一點三億公裏,所以孕育了生命……它或許不比其他人送給你的行星更奇妙。但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會帶你來到這裏,讓你親眼看到這顆行星——雖然隻是通過虛擬實在係統。”
“這顆行星真美。”安琪由衷地說。
“最美的還在後麵呢……”
此時,他們已然飛臨到行星的上空,安琪看到,這是一顆非常奇特的行星,行星上籠罩著淡淡的光暈,顯然有著濃密的大氣層。整個行星,沿著南北方向明顯分為幾層,兩極地帶是白色的冰雪,從溫帶到亞熱帶,主體上是一片深淺不一的紫色,間或帶著綠色和棕色的條紋,而在赤道附近,則是一條寬大的藍色緞帶,在陽光下閃著光芒。
“那是……”安琪盯著看了一會兒,驚喜地說,“天,是海洋!”
“是的,”大勇告訴她,“這是這個行星的惟一海洋,赤道海,平均向南北各延伸三千公裏,南北是兩個大陸,南大陸和北大陸。這兩片大陸本來是連在一起的,在一億年前由於地殼變動,被赤道海分開,生命分開來進化,它們既有相同的根源又有很多奇妙的差異……你要去看哪裏?”
安琪隨手指了指北大陸一片紫色茂密的地方:“就去那裏吧。”
他們向著地表迅速降下去,呼嘯的風聲響起,告訴他們已經進入大氣層。然後,穿過一片低低的白雲,他們降落在一座坡度平緩的小山丘上。安琪感到落地時腳下軟軟的,低頭看到,腳下密密麻麻長著淺紫色的小草,踩著很是舒服。
安琪向周圍看去,雲彩飄浮在天空上,紅色的太陽懸在天邊,不知是剛剛升起還是剛剛落下,看上去比地球上的太陽小一些。遠處的地平線有些弧形,顯示出這個星球也比地球略小。她試著蹦了一下,跳得比地球上高得多,整個人像要飛起來。大勇告訴她,這裏的重力大約是地球的一半。
“真奇妙啊!”安琪忍不住蹦跳起來,高高躍到空中,又輕盈地落下,一時沉醉在這個神奇的新世界中。這似乎是一個能讓她忘卻一切生活煩惱的世外桃源。
過了一會兒她才蹲下來,打量著地下那些紫色的小草,仔細看去,她才發現那些不是真正的草,而是一種之前見所未見的半管狀結構。在陽光照耀下,它們逐漸舒展開來,成為類似葉片的形狀,吸收著陽光。而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則仍然卷成一團,成為支撐其軀幹的主體結構。
“這些紫草好漂亮。”安琪說,雖然明知隻是虛擬實在,但她看到每片紫草的形狀顏色都不一樣,顯然不是簡單重複拷貝的。
“我設計了十八個方麵的參數,可以盡量隨機組合,自由生成,”大勇告訴她,“所能得出的具體形態幾乎是無限的,當然嚴格說起來,不一定符合生物學原理。”
“這是什麼地方?”安琪站起來說,“草原麼?”她看到山丘起起伏伏,如同海浪般延伸向遠方。
“不,這是森林……”大勇說。
“森林?”安琪詫異地問,“可是我沒有看到半棵樹啊?”
“因為我們在樹頂上。”大勇說,又帶著她飛起來,此時太陽初升,霧氣漸漸散盡,安琪終於明白了大勇說的“森林”是什麼意思。他們剛才所站的“山坡”,是直徑數百米的一個圓錐體,這樣的圓頂大大小小還有很多,擠滿了每一寸空間,每個圓頂都長在上千米高的柱子頂上,他們剛才看到的“紫草”,其實隻是這種“巨蘑菇”頂上的觸須而已。
“它們叫巨菇樹,在這個世界,由於重力較小,植物可以長得非常高,”大勇說,“它們為了爭奪陽光,彼此競爭,所以越長越高,並且完全覆蓋了森林的頂部。”
“那森林下麵是什麼?”安琪好奇地問。
“那是終日見不到一絲陽光的黑暗空間,”大勇說,“生活著一些奇形怪狀的動物,它們寄居在這些巨菇樹的身上,靠吸收它們的養料生活,並且彼此打鬥。怎麼樣,要不要下去看看?”
安琪打了個寒戰,雖然明知道是假的,但她仍然感到有點害怕,因為這個世界看起來……太逼真了。
這並不完全是技術上的逼真,目前虛擬實在軟件的發達已經足以讓一個懂行的大學生造出一幕如夢如幻的場景。安琪看過不少三維電影,也曾經降臨在魔法國度、古戰場或者某顆異星上。那些世界也無法用肉眼分辨其真偽。但神秘古堡、金戈鐵馬或者外星人之類的設計總是太過於戲劇化,反而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但這個世界,雖然同樣遠離現實,卻有一種那些影片中看不到的粗獷自然。這顆星球不是為某個故事而存在的背景,而是自身就給人“在那裏”之感。
……他們飛過了森林,現在到了真正的草原上。草原反而是紅色的,絳紅色的野草在風中搖擺俯仰。但安琪很快發現了不對。這些野草的運動不全是由風引起,而是像小動物一樣擠來擠去,推推攘攘。
“它們怎麼會動?這到底是動物還是植物?”安琪好奇地問。
“在這個世界動物和植物的區別和地球上完全不同,”大勇說,“植物雖然是靠光合作用製造養分,但幾億年前就進化出了可以移動的根須,也會為了爭奪陽光而打鬥。相反,動物卻可以寄居在植物上,一生都一動不動。”
似乎被他們所驚擾,一群翠綠色的古怪動物在陽光下飛了起來,遮天蔽日,大勇敏捷地伸手抓了一隻,那隻古怪動物在他手心掙紮著,發出“咕咕”的叫聲。“它叫葉燕,本質上是一種植物,它們的羽毛都相當於葉片,可以吸收陽光進行光合作用。。”
在草原上還有其他幾種蹦蹦跳跳的“動植物”,大勇也為安琪作了介紹。安琪注意到,這些動物雖然形狀大小大相徑庭,但是基本結構卻很近似。“你考慮到了進化問題吧,它們是設定從一個祖先進化來的麼?”她問道。
“它們真的是從一個祖先進化來的,不是設定,而是真實發生的過程。”大勇告訴她,他設計了一種程序,從若幹種原始機體結構出發,允許一定程度的自由變異,然後通過操縱環境變化,模擬其演變。想知道它在不同條件下會發生怎樣的變化,結果果然得到了許多匪夷所思的生物形態。當然更多的細節是他添加的。
“當然實際上它們不一定會存在,”大勇說,“現實中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了,由於可以運算的數據有限,程序都是極端簡化的。不過關於∑X-6470-2這顆行星,我們人類知道得其實非常少,隻有它的公轉周期、半徑大小,以及平均溫度等幾項,其他都隻能靠想象,有太多的空白需要填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