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狗的三個故事(1 / 3)

人和狗的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解救

可可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之中。

周圍是黑暗的空間,什麼也看不見。這黑暗卻非靜夜的寧謐,而在不停的震蕩中,早已讓她暈頭轉向。周邊糞便和嘔吐物的惡臭不住傳來,或許還有同類的屍臭,她覺得惡心欲嘔。在她身周,同類的驚呼、悲喊、哭叫、啜泣和呻吟連成一片,從各個方向灌進她的耳中,更讓她戰栗不已。時不時地,她總會撞到某個同類身上,或者不知什麼家夥撞到她的身上——簡直像是在地獄。

她不知道那些同類在叫什麼,他們的語言和她並不相通,但她從心底明白那些叫聲的含義:救命!救救我們!放過我們!求求你們了!

“救命,救命啊!”受著無邊恐懼的驅使,可可也尖聲叫了起來。她知道這沒有用,周圍沒有同類能聽得懂她的話。就算聽得懂也沒人能幫她,但不管怎麼說,這能稍稍安撫她的情緒。

“我說,你別費勁了!”一個雄性的聲音忽然傳來,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你……你是誰?”可可疑惑地問。自從來到這鬼地方之後,她還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熟悉的方言,雖然口音和自己大不一樣。

一個充滿雄性氣息的身體靠了過來,雖然在驚怕中,不知為什麼,卻仍然給可可一種安全感。她不顧雌性的矜持,緊緊靠了上去:“救救我……”

“我叫丁丁,你叫什麼?”對方聞著她的體味,舔了舔她的臉頰,這動作中並沒有情欲的意味,大概隻是想給她一點安慰。

“我叫可可,你怎麼會講我的話?”可可問,自從被抓走之後,她還沒有見過能講自己語言的同類。

“這沒什麼奇怪的,我們那兒的族人都會說,但我離開同族已經很久了,你呢?”

“媽媽教我的。”可可說,她想起幾年前去世的母親,心裏一陣悲傷,如果媽媽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傷心死的。

“那你媽媽一定也是我們族人,”丁丁蹭著可可的身體,在她臉上撫摸著,似乎試圖判斷她的族屬,“不過你的眼睛好大,鼻子太翹,身體又很軟,不像我們一族的,倒有點像海外的……”

“我不是純種,混血了好多代了,祖先有海外的也有本土的。”可可有點自卑地說。

“不,你肯定是位漂亮的小姐,你應該是家養的吧?”

“是的,我雖然是不值錢的小土狗,可是主人家對我很好,非常寵愛我。可是我自己貪玩跑了出來,被不知什麼人抓到這裏,我……嗚嗚……”可可想起傷心的往事,哭了起來。

對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讓她感到一陣溫暖。

“不過你至少有幸福的過去,我流浪了很多年,風餐露宿的,比起我你很幸運了。”最後丁丁說。

“可我再也見不到主人一家了,”可可哽咽著說,“他們是狗販子,要把我們賣到別人家裏去,是不是?他們是不是要把我們當奴隸,賣到工廠,讓我們幹活?”

“奴隸,幹活?哈!”丁丁奇怪地笑了一聲,“他們要……算了,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不,你告訴我!”

“小姐,你不會想知道的。”丁丁歎了口氣。

“最多他們要殺了我們,是不是?我其實也想到了。”可可說,“聽說人類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和環境,對流浪的犬族要抓去毀滅的……”

“不,比那還要慘。”丁丁苦笑著說,“他們要……要吃了我們。”

“吃了……我們?”可可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她從來沒想到這種可能性,這怎麼可能?太可怕了,她的身體,那曾經在主人懷裏,被人類愛撫和擁抱過的身體,被切碎了,煮熟了,放上餐桌,進入人類的口腹之中?她曾經眼饞地看著的、偶爾也能分享一點的人類餐桌上的美食,竟可能是——

“不——”她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人類不會這樣的,你騙我,你騙我!”

“我騙你?”丁丁冷冷地說,“清醒點,麵對現實吧。當年我被人類抓進一個廚房裏,親眼見到他們是怎麼殺死我們的同胞:割斷他們的喉嚨,剝下他們的皮,挖出他們的內髒,然後亂刀切開——喂,你怎麼了?”

可可已經暈了過去。

但她沒有暈多久,很快又醒來了,仍然是在同一個震蕩的黑暗空間中,身邊仍然是同胞們不住的喊叫呻吟,隻是已經微弱了不少——或許已經有不少同胞死掉了。

“喂……丁丁,你還在嗎?”可可怯怯地問。

“我在。”丁丁輕輕地擁著她,“對不起,嚇著你了,我不應該給你講這麼悲慘的事情的。”

“如果這是事實,你講不講有什麼區別?”可可傷心地說,“這些事我不是完全沒聽說過,小時候主人就對我說,這個世界上有一些喪心病狂的壞人,他們要吃我們,讓我們不要亂跑,可我以為,他們隻是嚇唬我們。人類不是一直說:犬族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嗎?他們怎麼會……”

“在有的國家,人類是不會吃我們的。可在這裏不一樣,”丁丁說,“我聽說,很久以前,這個世界上曾經有過不許吃犬族的禁忌,但是在這個國家早已經不存在了,他們——什麼都吃。”

“可是犬族就跟人一樣!我們那麼聰明,我們幫他們做那麼多事,我們陪他們一起玩,甚至——”

“沒有用的,人是人,狗是狗,這是不可彌合的物種之別,即使那些禁止吃我們的國度,在以前的戰爭和饑荒年代,對我們也是照吃不誤,不管人類多麼喜歡我們,不管我們多麼依戀人類,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們不是同類。”

“那麼,為什麼是人吃狗,不是狗吃人!”可可憤憤地罵了起來,她以前從來沒有那麼離經叛道的思想,即使現在,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狗吃人?這種想法太可怕了。

“因為人是人,狗是狗。”丁丁說了句沒什麼意義的話。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既然我們是兩個物種,為什麼一個物種天生要給另一個物種當奴隸!”

“這不是天生的,”丁丁說,“我們的祖先本來是另一種野生動物,一種非常厲害的猛獸,不受任何其他種族的奴役……但大約在一萬五千年之前,人類馴化了我們,讓我們成了犬族,為他們服務。不過,有一個古老的傳說,說事情本來並非如此——不,這太荒謬了,我想隻是一些同胞編出來安慰自己的。”

“說吧,說給我聽聽!”可可急迫地說。

“好吧,據說我們犬族本來——”外麵有些嘈雜的聲音傳過來,好像是人類的話,但她在興奮中,沒有留意。

忽然之間,整個空間猛烈顛簸了一下,可可受不住慣性,向前衝了過去,一頭撞入了丁丁懷裏,丁丁也踉蹌著,撞在籠子邊緣。

空間停止了震蕩,或者說,卡車停了下來。

“停車!停下來!”可可聽到外麵說,“我們是動物保護協會的!”

和大多數家養的犬族一樣,可可聽得懂一些人類使用的語言,隻是由於發音器官不同,不能發出同樣的聲音來,人類又不教犬族文字,所以大多數人根本沒有意識到,犬族能聽得懂他們說些什麼。

“動物保護協會!”丁丁振奮了起來,“有人來救我們了,可可!我們有希望了!”

外麵的聲音不住傳來:

“你們幹什麼,我們有合法的運送、檢疫和消毒證明!”

“你們要運狗去屠宰,你們還有人性嗎?”

“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你們忍心這麼做嗎?”

“這些狗是不是偷來的?我家的狗上個月就丟了!”

“什麼證明!多半是花錢買的假證,車上肯定有死狗病狗,不信讓我們檢查!”動物保護協會的人七嘴八舌。

“你們再這樣無理取鬧,我報警了!”車主人怒吼道。

“你報警?我們還通知記者呢!明天上報,把你們這些無良狗販的醜態公之於天下!”對方頂了回去。

“波比!布菲!”好些人甚至已經擠到了籠子邊上,口裏亂叫著。

爭吵繼續著,丁丁帶著可可,奮力推開幾頭病懨懨的同類,擠到邊上,從籠子的縫隙中向外看去。

“你看,七八輛車,幾十個人,還有好多人正在趕來,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他們真是天使啊!”

可可喜極而泣,和丁丁緊緊相擁。

外麵的交涉繼續著,誌願者們在和狗販子討價還價,要把所有的狗買下來,雖然細節還沒有談攏,但是看來危險已經過去。另一些人已經擁到了卡車後麵,拿著水和食物給他們,不停地說:“太殘忍了”“好可憐啊”“那些人太過分了”……

可可喝了些水,又吃了根香腸,恢複了過來。身邊的丁丁也活躍了起來,人們用手電照著他們,可可看到了丁丁的模樣,年紀不太大,一張滄桑的臉,高大但瘦骨嶙峋的身體,典型的流浪狗。

丁丁也看到了可可,眼睛一亮:“可可,原來你真的……又年輕又漂亮。等到了收容所,我想一定會有很多人會搶著要收養你的。”

漸漸地,惡臭和喧嘩似乎都離他們遠去,一股曖昧而溫馨的氣氛在兩個年輕的犬族之間彌漫開來。

“喂,你還沒跟我說那個傳說呢。”可可說。

“哪個傳說?以後再說吧,可可,我……我現在想要你,可以麼?”

和絕大多數哺乳動物不同,一年四季,犬族隨時都能發情,這是深埋在他們體內的基因決定的本能。

可可點了點頭,羞怯地閉上了眼睛,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她在這方麵仍然很少經驗,有點手足無措。但她非常感激眼前這個善良而友好的同伴,她也想要他,發自內心的。

他們擁抱在一起,相互親吻,然後丁丁將她壓在了身下,那是犬族特有的體位。

但一切還沒有發生,忽然眼前一亮,籠子被打開了,一雙尖尖的爪子將丁丁拎了出去,然後是可可。

“這倆小家夥,還挺活潑的。”可可聽到一個聲音說,隨後她被抱了起來,一個男性誌願者將她貼在胸口,那種毛茸茸的感覺讓她回想起了溫柔的主人。

“這隻小狗狗真可愛呀。”誌願者撫摸著她光潔的肌膚,讚歎說。

第二個故事:新聞

“4月15日中午12時許,北京市通州區京哈高速主路張家灣路段,一輛裝有五百多隻狗、從河南開往吉林的貨車,被動物保護組織誌願者駕車攔截……”吃晚飯的時候,電視上一條新聞跳了出來,淒慘的畫麵吸引了全家人的注意:一輛龐大的貨車,車上裝滿了鐵籠子,籠子裏是一堆堆奄奄一息的小狗。鏡頭給了好幾個特寫,狗狗們無辜的眼神好像盯著電視機前的人們,在無聲地悲鳴。看到這樣的眼神,程欣整顆心都是一顫。

一旁的小狗貝貝好像看懂了新聞,義憤填膺地大聲吠了起來。

“貝貝,別叫了,吃飯呢!”媽媽訓了它兩句,貝貝諂媚地靠過來,依偎在女主人的腳邊,“嗚嗚”叫了兩聲,好像對同胞的不幸表示抗議。媽媽扔了塊骨頭給它吃,貝貝才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