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無盡長門Ⅱ》(11)(2 / 3)

“別傷她。”安星眠強忍著斷指的劇痛,喘著粗氣說。

“為什麼不?這個女人三番五次地想要害你,今天放過她,下次她還會回來的!”雪懷青憤怒地說,手臂用力掙紮著想要掙脫安星眠的左手。

安星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很少看到你那麼生氣到不顧一切的樣子,我要是說一句我心裏很高興,或許有點奇怪,但我確實有點高興。謝謝你。”

雪懷青臉上微微一紅,不再掙紮,安星眠這才放開,在她給自己裹傷的當口說:“不能怪她,一定是有人在背後陷害挑撥。”

“當然是有人陷害,你我都清楚你根本沒有殺過人,”雪懷青狠狠一跺腳,“但是這個蠢貨傷到你了,她傷到你了!”

“手指頭雖然重要,還是不能和人的生命相比,”安星眠溫和地說,“奪走一條生命是很容易的事情,但卻永遠也不可能補救回來了。”

他用左手費力地替楚霏鬆開束縛,輕聲說:“你走吧,希望以後我們不要再見了。”

楚霏滿臉難以置信,死死盯著安星眠的眼睛,仿佛是想要在其中找出一絲偽善和虛假,安星眠並沒有逃避她的眼光。最後楚霏長長地歎息一聲:“安星眠,你是個大傻瓜嗎?”

“我不知道,很多人都誇我絕頂聰明,”安星眠說,“不過偶爾的,也會有人說我傻。”

“我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大惡人,但是我……”楚霏忽然間有些哽咽,“就算我是個傻瓜吧,哪怕是被你欺騙的,我也認了。”

她俯下身,用一張幹淨的手絹包起那兩根斷指,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麵挑出藥膏,給安星眠抹在斷指處。雪懷青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想阻止,但最終沒有動。

藥膏抹在傷處,有一種十分清涼的感覺,令安星眠痛楚大減。楚霏緊接著拔下自己頭上的一枚金釵,連同手絹包著的斷指一起交給雪懷青:“帶著這兩枚斷指,馬上去寧南城北的和記成衣行找老板和大富,他能接續這兩根斷指,而且日後能恢複到和以前一樣,不會留下傷殘。他脾氣不大好,但給他看看這枚金釵,他就不會拒絕了。”

“我知道那個成衣行在哪兒,”鶴鴻臨說,“但是成衣行的老板怎麼會治傷?”

“和大富本名和三針。”楚霏簡短地回答。

鶴鴻臨恍然:“啊,和三針,當年最有名氣的外科神醫,傳說已經死了,沒想到是隱居到了寧南城。找到他倒是應該沒問題了……”

“我怎麼能相信這不是另外一個陰謀?”雪懷青毫不客氣地說,“她那麼會耍弄詭計,那麼會假裝,焉知不是因為眼下處於下風而故意示弱、實際上把我們騙到天驅的老巢裏去?”

楚霏正要回答,安星眠已經搶先說:“我相信她。她的確很會騙人,但這一次,我相信這一次她說的是真話。”

雪懷青咬咬嘴唇,想要反駁,卻並沒有說出口。最後她輕歎一聲:“這就是你,什麼時候都不會變的家夥。走吧,我們快去找和三針。”

“去把馬車套好,我來帶路。”鶴鴻臨說。

三人急匆匆地離開了,剩下楚霏怔立在原地,好似一尊凝固的雕像。

安星眠選擇了相信楚霏,這一次,他並沒有選錯。和三針果然替他接續好了兩根斷指,隻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辦法再用這兩根手指了。盡管如此,他還是在短暫的休養後,和雪懷青一同趕往了斯畝鎮。

天驅和辰月的兩批人馬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趕到的,雙方知根知底,都知道此刻在小鎮上就展開火並並不是什麼好主意,反而可能導致兩敗俱傷,而遊牧部落的實力如何大家並不清楚。所以兩邊都采取了忍字訣,並不輕舉妄動,一方麵暗中派人嚴密監視對方動向,一方麵表麵上始終佯裝若無其事,雖然大家心知肚明,這一戰是絕對不可避免的,差別隻是時間和地點而已。

安星眠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且很快得出結論:一定要想辦法讓這兩幫人提前打起來。他和雪懷青隻有兩個人,自己右手受傷實力大減,假如進入這片名為戈壁實為沙漠的凶險之地,自保尚且不暇,能和天驅與辰月對抗的機會就更小了。

就在他苦苦尋思對策的時候,那個名叫吉老三的黑幫分子闖入了他的視線,此人猥瑣無能而又膽小怕事,雪懷青輕易地用毒藥製服了他。當聽吉老三交代了盜人珠寶的事情後,安星眠突然有了主意,要以此構陷住在客棧內的天驅們,引兩大黑幫去找他們的麻煩,那樣雪懷青就有辦法趁著天驅的注意力被吸引之際毒殺他們的駱駝。而一旦駱駝被毒殺,天驅們在短時間內難以再次出發,辰月就有機會搶在他們的前頭——這是天驅絕不能容忍的。

事情果然朝著他料想的方向發展。假如宋競延的思維沒有那麼縝密,天驅們三招兩式就能把那些幫派中人打發了,雪懷青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但偏偏由於他顧慮太多,不願意招惹多餘的風波,一味地忍讓,反而讓這數十位天驅中的精英分子被一群小雜碎拖住了,讓雪懷青有機可乘。

“所以說做人太謹慎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安星眠對雪懷青說,“當引以為戒。”

兩人來到鎮東的楊柳客棧,還沒有靠近,就已經能聽到裏麵發出的種種奇怪聲響。客棧裏的人全都逃出去了,甚至於不敢接近,被安星眠戲弄的黑幫分子也在外麵,但吉老三卻不見蹤影。

“這老頭子逃得還挺快的,”安星眠一笑,“他的同伴們倒是蠻喜歡看熱鬧。”

“這可不是什麼好玩的熱鬧,”雪懷青說,“那幫人功夫那麼低,偏偏離得那麼近,其實挺危險的。我已經感受到了客棧裏巨大的精神力波動,說明有不止一個秘術士已經把自己的精神力燃燒到了頂點,麵對這樣的惡戰,躲得遠遠的才是明智的選擇。”

仿佛是為了印證雪懷青所說的這句話,她話音剛落,“砰”的一聲巨響,客棧的大門整個被撞塌了,從門裏飛出來一樣東西,赫然是一柄巨斧,但巨斧上卻在燃燒著衝天的烈焰!這無疑是天驅的武器和辰月的秘術所碰撞產生的結果。

這柄巨斧直衝衝地飛向了兩個幫派的人們,站在最前方的衛副幫主畢竟武技比其他人高出一籌,急忙往旁邊一撲,雖然摔得夠嗆,總算沒有被擊中。他身後的兩名黑鷲幫幫眾就沒那麼走運了,巨斧從他們的腰間橫切過去,登時把兩人的身體劃成了兩半,一時間血光飛濺。

切過兩人的身體後,巨斧仍舊威勢不減,斧柄橫轉,又把第三個人的上半身打得粉碎,這才落到地上。落地之後,那些燃燒的火焰立即四散彈開,有十多個人的身上都著了火。他們慌忙就地打滾試圖滅掉身上的火焰,但這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紅色火焰卻怎麼也無法熄滅,直到把他們的皮肉燒得焦糊,淒厲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其餘人個個心驚膽寒,忙不迭地逃遠了,即便是衛副幫主和花夫人也不敢再留。

“所以說,熱鬧不能隨便瞧啊。”雪懷青說。

話雖這麼說,當黑幫中人逃開後,兩人仍然一步一步向客棧靠近,躲在一家臨街鋪麵的門邊,窺視著客棧內的動向。通過剛才那柄巨斧撞開的大洞,可以看到,天驅武士和辰月教徒正在客棧大堂裏激烈地搏殺著,有的一對一交手,有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相互配合。

這間倒黴的客棧已經被毀得不成樣子了,遍地都是碎裂或燒焦的殘片。天驅們揮動著武器,一麵躲閃秘術一麵伺機進擊,辰月秘術士們則力圖保持距離,不讓對方近身。雙方幾乎沒有一個人完好無損,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退卻,始終帶傷奮戰。

在這當中,看起來最為平淡,實際上卻最驚心動魄的,是宋競延和帶領辰月的那名年輕人的交手。當然,所謂年輕人,隻是根據他的外表所設定的一個稱謂而已,某些頂級秘術士可能會修煉一些能讓人駐顏不老的秘術,以此讓他們的軀體始終處於運用秘術的最佳狀態,盡管為此也會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個年輕人也許就是這樣一位秘術士,至少從他身上那驚人的精神力來看,沒有數十年的積累很難達到那種程度。

此時此刻,和其他那些不停運動躲閃的搏殺者不同,宋競延和年輕人幾乎就是麵對麵地站立著,腳下紋絲不動。兩人的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團淡淡的煙霧,又像是被一些扭曲的光線所照射著,讓他們的身體在他人眼中顯得有些變形,仿佛是從水中看去一般。宋競延手握長劍,一劍又一劍地不停刺向年輕人,但卻每一劍都刺空了。安星眠仔細觀看,發現每次都是在劍尖即將接觸到年輕人身體的一刹那,對方的身軀會出現一丁點常人很難察覺的輕微晃動,長劍所刺的地方隻剩下殘影,自然隻能刺空。

“他們倆為什麼腳底下都不動一下?”雪懷青疑惑地問,“而且他們的動作好像看起來比尋常要慢一點。”

“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並不是一個秘術士,”安星眠說,“但我聽說過一種秘術,類似於打開一個特殊的法陣,把交戰雙方籠罩其中,形成一個和外界隔絕的特殊空間。在這樣的空間裏,人的精神和肉體力量都能燃燒到極致,外人看起來或許尋常,但實際上……”

正說到這裏,一個辰月秘術士放出的一團紫色火球擊中了客棧樓梯扶手,一大塊木板飛向了宋競延和那個年輕人。兩人正處在全神貫注的決鬥中,並沒有人做出絲毫閃避或者格擋的動作,但木板剛剛飛到距離兩人還有三尺的地方,就仿佛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化為碎片落在地上。

“果然是這樣的秘術,”雪懷青感歎著,“他們可真是亡命啊,我有點想起了屍舞者大會,隻不過他們打架的理由,比屍舞者要更加……更加……”

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安星眠替她說了下去:“更加冠冕一些?”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雪懷青說,“對於一個沒有信仰的人來說,很難體會他們這樣的虔誠,也許曆代君主不斷剿殺天驅和辰月,就是害怕這種虔誠。”

“也得看方式,天驅和辰月經曆了上千年的劫難仍然頑強地生存著,長門遇到一次禍事就差點完蛋,”安星眠想起了舊事,“信仰這種東西,是好是壞,著實難講。”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目不轉瞬地注視著客棧內的這場慘烈廝殺。雙方的確是勢均力敵,沒有哪一邊能占據明顯的上風。經過千百年的爭鬥,天驅的武士們和辰月的秘術士們都各自掌握了和對方交戰的種種心得。天驅武士一直在苦苦鍛煉肌肉和精神的抗性,以便減少秘術對自身造成的傷害;辰月秘術士們除了修煉精神力,也從未放鬆對速度和步法的提升,以便始終能對武士們保持距離,不被近身纏鬥。

“幸好挑撥他們先打起來了,”安星眠說,“看這些人的實力,即便是須彌子在這裏,也很難全身而退,別提我的手還有傷。”

“說到須彌子,他會不會也在這裏?”雪懷青說,“他一向神出鬼沒不露行蹤,說不定已經喬裝打扮躲在了這個鎮子裏的某個角落。”

“說實話,我倒情願他不在這裏,”安星眠說,“雖然這一次的事情,他幫了我們不少忙,但我們始終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這個人做好事是看心情的,做壞事卻是徹底六親不認,誰知道最後他到底會有什麼圖謀。”

雪懷青正想答話,眼睛忽然滴溜溜一轉,扯了扯安星眠的衣袖,“躲起來!”

“怎麼了?”安星眠一愣,“啊,你是聽到了什麼異響嗎?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

“沒有聽錯,不是客棧裏打架的聲音,而是來自於外圍,”雪懷青說,“有什麼人在靠近。”

“但是……周圍連半個鬼影子都看不到啊,”安星眠左右看看,“難不成是隱身人?”

“不是隱身人,”雪懷青搖搖頭,“看不見的原因是……他們在地下。”

正當楊柳客棧中激戰正酣的時候,宇文公子也正在這座小鎮上。如他之前所安排的,並沒有帶其他的隨從,而隻是帶了那名忠心耿耿的女斥候。此時此刻,兩人正在楊柳客棧斜對麵一家雜貨鋪的二樓住家裏,通過千裏鏡觀望著客棧的動向。安星眠和雪懷青的身影也沒有逃脫他們的視線。

“安星眠真是個有本事的人,我果然沒有高估他,”宇文公子說,“利用一群下三濫的蠢貨就讓天驅辰月不得不大打出手,省了我很多麻煩。”

“但是他們倆並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女斥候說,“所以他們螳螂捕蟬,我們可以黃雀在後。不過,僅憑我們兩個人,您又有什麼法子在茫茫大沙漠裏找到雪寂呢?”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狡兔不止三窟,三十、三百都不嫌多,”宇文公子說,“幾年前,我曾經機緣巧合救過一個死刑犯,他告訴我,他原本打算去投奔那個戈壁中的遊牧部落。於是我答應替他好好照料家人,要他按原計劃混入那個部落,因為我想,遊牧部落裏雲集了那麼多凶神惡煞的逃犯,日後如果能為我所用的話,會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那會兒我還沒有想到,雪寂竟然也會和遊牧部落扯上幹係,真是天助我也。”

女斥候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那麼有把握,原來是有內應。那你已經得到他的消息了嗎?”

“他應該已經過來和我會麵了,”宇文公子微微一笑,“我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去開門吧。”

女斥候打開門,一個皮膚粗黑的瘦長漢子走了進來,他一見到宇文公子,立即單膝跪在地上,滿臉都是忠誠感激的神色:“公子,小人在沙漠裏等了五年,終於又見到你了!”

宇文公子走上前去,親手把他扶起來,隨後和藹地說:“不必那麼拘禮,梁景。我雖然救了你,也把你放逐在大漠風沙中整整五年,你並不欠我什麼,倒是我應該感謝你。”

名叫梁景的前死刑犯熱淚盈眶,哽咽著說:“不,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公子賞了我這條命,又替我照料家人,我受什麼苦也心甘情願。”

宇文公子拍拍他肩膀:“坐下說話吧。”

梁景應了一聲,卻並沒有坐下,仍然垂手站立在一旁,神色十分恭謹。宇文公子也不勉強他,自己坐了下來:“打探到雪寂的消息了嗎?”

梁景搖了搖頭:“雪寂即便藏身於部落中,也得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這二十年裏,部落裏不知死了多少人,也不知有多少人受不了沙漠裏的艱苦而離開,我悄悄問過一些人,都沒有人聽說過他的名字。至於那塊雪氏的信物,據說是部落長老從許多年前的一位行商手中得到的禮物。”

“那是不可能的,”宇文公子說,“那塊玉佩是王室的信物,不可能落入別人的手裏,隻可能由雪寂隨身攜帶。”

梁景有些惶恐:“是,看來是我受騙了。”

宇文公子擺擺手:“你不必自責,你在大漠裏五年不通外麵的消息,不知道也不必奇怪。那麼現在部落裏的人有什麼動向嗎?”

“部落裏的人原本大多都是無處容身才聚集在西南戈壁裏的,所以對自身的安全十分看重,”梁景回答,“天驅和辰月都在派人打探部落的消息,他們自然十分緊張,已經派出了好幾支巡邏部隊,監視著戈壁裏各處通道的動向,而且好像曾經和這兩派有過交手。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又加派了幾批人出去。”

“分散兵力在沙漠裏巡邏,有這個必要嗎?那是他們的地盤,集中力量等待對方接近恐怕更好一些吧?”宇文公子思索著, “那些巡邏的人,回到過部落嗎?”

“好像是帶足了口糧和飲水,派出去後就一直沒回來。”梁景說。

“一直沒回來……”宇文公子眉頭緊皺,忽然間,他的臉色一變,“我們快離開這裏!”

梁景和女斥候都有些迷惑,但這兩人聽慣了宇文公子的命令,並無遲疑。梁景快步走向房門,剛打開門,就倒退了幾步。

房門口已經被幾個不速之客堵住了。那是幾個和梁景一樣皮膚黝黑粗糙的漢子,身上的粗布衣衫滿是塵土,手裏不加掩飾地握著利刃,把梁景逼了回去。而梁景一見到他們,臉上的神情就更慌張了。

“劉大哥,蘇大哥……你們怎麼會來這兒?”他囁嚅著問,雖然這個問題其實並不必問出口,答案已經是顯而易見。

“梁景,沒有任何人可以把我們當傻瓜,”為首的漢子說,“天驅和辰月不行,宇文公子也不行。”

梁景驀地虎吼一聲,一拳打向這名漢子的胸口,這一拳勢如風雷,力道不小,但對方輕飄飄地用左手一格,右掌拍向他的太陽穴,立刻把他拍暈在地上。漢子不再看他一眼,而是把視線投向了宇文公子:“我們雖然久居蠻荒之地,也聽說過宇文公子的大名,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們這群遠離人世的野人也會得到公子的青睞。”

“我也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種場合下見麵,”宇文公子報以一聲苦笑,“不過我想問,天驅和辰月,是不是也在你們的算計中了?”

“我想多半是這樣吧,”漢子聳聳肩,“他們和你一樣,也許都太小看我們這群人了。我們或許武技差一些,秘術差一些,但論到生存,論到自保,論到狩獵,這世上能勝過我們的並不多。”

“他們在地下?”安星眠很是吃驚,“就算是河洛,也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挖通地道的,除非是……”

“除非他們很久以前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些地道。”雪懷青接口說。

“這麼說來,我們所有人都小看了這些遊牧民,”安星眠說,“他們一定早就把這個小鎮營建成了某種中轉的處所,以備不時之需。看樣子,天驅和辰月要倒黴了。”

此時在客棧裏,宋競延和辰月首領的激戰似乎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這也是最危險的時刻。宋競延的動作越來越緩慢,到後來漸漸看起來不像是敵人之間以命相搏,而像是老人們用來活動筋骨健身強體的動作。而對麵的年輕人也好不到哪兒去,動作也顯得越來越慢,每一次躲閃都隻差毫厘,似乎也到了強弩之末。當然,這隻是法陣之外的人們用自己的雙眼所看到的錯覺,兩人此刻真實的狀況一般人恐怕很難用肉眼捕捉。

而其他人的拚殺也越來越向兩敗俱傷的方向發展,雙方都有戰死者和受傷過重不得不退出戰圈者,剩下人也都一個個傷勢不輕。但是雙方咬緊牙關決不退縮,各自把身體和精神的力量燃燒到了極致,客棧裏激蕩著各種各樣的殺招,尋常人哪怕稍微接近都可能被重傷。

扭轉平衡的關鍵或許就在宋競延和年輕人的身上,這兩個人作為首領,各自的能力都是最強的,如果能有一個人想辦法先把另一個人擊潰,從而抽出身來幫助自己的同伴,就有可能打破均勢。兩人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更加寸步不讓。

“那個‘年輕人’要吃虧了,”在遠處冷眼旁觀的安星眠說,“看上去,他的實際年齡恐怕要比宋競延還大呢。”

“是啊,我感覺他的精神力在一點點衰弱,”雪懷青說,“撐了那麼久,論長力終於還是輸給了宋競延。我猜他要鋌而走險了。”

果然,這位辰月首領動作越來越遲滯,終於有一次沒能完全避開,被宋競延劃傷了手臂。宋競延好像也看出對方的頹勢,招式更加凶猛。辰月首領身上接連中劍,盡管都沒有傷及要害,但已經是敗相畢露。

眼見這樣下去必敗無疑,辰月首領不得不變招。他陡然間發出一聲長吟,將兩人困於其間的法陣即刻消散,而他的雙手忽然變得赤紅,有氤氳的紅色煙霧從手掌上滲出。

這種紅霧似乎危害甚大,宋競延立即向後連續縱躍,躲開辰月首領,後者卻不依不饒,緊追而上,一時間場中形勢顯得很是怪異,好像兩者的身份掉了個個,辰月首領才是擅長近身纏鬥的武士,而宋競延變成了需要不斷躲閃尋找距離的秘術士。

而就在兩人分開距離的一刹那,突變發生了。客棧的地下突然傳來一陣響動,緊跟著,地麵整個塌陷了,無數的鉤鎖從地下飛出,鉤向正在激鬥中的天驅武士和辰月教徒。而跟在鉤鎖後麵的,是十多張巨大的羅網。鬥場中的人們猝不及防,雖然竭力避開了第一波的鉤鎖,卻再也無法躲開這突如其來從地下鑽出的大網,一瞬間全都被網羅在其中。

不過這些高手畢竟不是吃素的,雖然被牢牢網住,仍然有掙脫的辦法。在刀劍和秘術的作用下,這些結實的大網很快被撕開,武士們和秘術士們有些狼狽地鑽了出來,但接下來,他們的動作卻都停滯了。

客棧的樓上忽然出現了數十名手拿弓箭的戰士,閃著幽藍色光芒的箭頭正在對準他們,顯然帶有劇毒。這些人居高臨下,完全占據了優勢,身處一樓大堂的人們既難以閃躲,也找不到什麼遮蔽物,因為大堂裏的物件都快被他們毀光了。

宋競延和辰月首領也不得不中止了這場生死決鬥。兩人站在塌陷的地坑邊,看著頭頂上密密麻麻的弓箭,看來一時間都有些無計可施。但兩人畢竟是領袖,並沒有顯得慌亂,宋競延回過頭,高聲說:“是雪寂先生嗎?請現身吧。”

聽到這一聲喊,雪懷青雖然身在客棧外,也禁不住渾身一僵,安星眠比她鎮定,輕聲在她耳邊說:“別亂動。”

“什麼?”雪懷青不太明白。

“你的感覺原本比我靈敏得多,不過是聽到父親的名字心亂了而已,”安星眠說,“現在至少有四張弓從不同的位置瞄準了我們。我想,我們也得和那些天驅和辰月一樣,乖乖地做俘虜了。”

“你好像早就算準了我父親他們會出手,所以根本就沒有打算隱藏行蹤,是嗎?”雪懷青問,“其實剛才我就覺得我們所處的位置挺危險的,很容易被發現,但你一點也不擔心。”

“反正最後的目的都是為了見他,以什麼方式見,其實並不重要了。”安星眠說著,高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動作。在兩人的身旁,七八個滿身沙塵的黑臉漢子正在慢慢逼近。

“我總算是明白過來了,為什麼以天驅和辰月的能耐也會栽在這裏。”雪懷青感歎地說。

“整個這座小鎮,其實就是他們精心經營的一個據點,”安星眠接口說,“光是要挖通這些地道,就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的工夫了。”

此時所有人——包括遊牧部落的人們、天驅武士、辰月秘術士和安雪二人——都已經進入客棧的地下陷坑,通過陷坑裏的地道走出數裏,這才重新鑽出地麵。這裏已經是戈壁裏的一片沙山了,而遠處的小鎮重新恢複寧靜,仿佛剛才那一係列惡鬥完全沒有發生過。

安雪二人的待遇尚可,有人給他們送來一皮囊飲水。隻是兩人被迫在身上披上了帶著帽兜的長袍,頭臉也被遮住,乍一看就像兩個遊牧部落的成員,似乎是不想讓他們被旁人認出。正在喝水的工夫,身前又走過兩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宇文公子和他忠心耿耿的女斥候。當然,和安星眠一樣,他們的身後幾步也有拿著兵器的遊牧民監視著,同樣是俘虜。這兩人顯得心事重重,並沒有辨認出安雪兩人的身形,徑直走了過去。

“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安星眠笑了起來,低聲對雪懷青說,“這裏變成了一場老熟人聚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