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拙童(上)(1 / 2)

“化已,庇,乃尼山艾友所···”

山野後坡上,林繁木茂。其時正值春夏之交,晨露積密,映著微曦。漫山遍林,俱洇一片生機。

這一字一句的稚弱諷誦聲,正是從林間一座破陋木屋中傳出。諷誦聲極是頓挫,卻因未悟真意又顯滑稽生硬,像是硬架出一般,教人發笑。

順窗望去,但見一蓬頭男孩,八九歲光景。正蹲一石床邊手端一厚本憋個紅臉,吭吭哧哧費力朗讀。木屋本小,內裏陳設更是寥寥。隻有西角躺一石鍋,南牆邊石床上堆套薄片被褥,寒酸已極。

不過,那南牆床頭卻掛有一件奇異物事,與眼前之情景頗為不諧——是把駭人長刀!

那刀極大,約有一人半長,兩手匝多寬。望去極是厚重。鋒線流暢,通身漆黑,黑到連一絲光也難透出,倒似一刀形大洞貫於牆上,連視線仿佛都能吸噬而進,脫逃不得!見者必感此刀隱現一種絕氣,實在非人所用!

此刀神異,讓得這平凡木屋、平凡兒童,也隨之有了種幽異之感。

是時,門外有一黑犬,正自吃屎,津津有味埋頭啃食不提。倏爾住口,仰頭略朝東一望,耳廓微動,便棄了眼前“美食”一路奔進屋內,衝那蔽衣兒童“汪、汪、汪”叫了三聲,隨即再度出門。

兒童一驚,掐下指頭,喃喃自語道:“時辰到矣!”旋即放下書本,提了那石鍋,拖著走出門外。又返回屋裏,爬上石床,將那巨刀小心翼翼取下。不知那巨刀是何材所製,看似厚重卻可被稚子輕鬆捧起,實是奇異。

這男孩將鍋置於室外後,左右看看,似在細瞧四周可否有人。顧盼晌時,便反手提刀直奔向屋前一株挺拔蒼鬆前隻橫劈一刀,旋即朝側一跳。

“······”

刀鋒仿若輕拂流水般暢然滑過,竟是一絲聲響也無!就是那樣安靜,不,是靜寂。下一刻便伴著“咯咯嚓嚓”樹枝斷聲,那樹轉眼便轟然橫在地上。

方才那黒犬一時也住了口,奔將過來。嗅嗅那鬆木,又看看男孩,孩子隨便摸摸它頭後便單手持刀,於那鬆木上縱橫切劃開來。孩子咬舌屏息,雙目竟不眨一下,隻顧死盯麵前之木,臉上正是同齡兒童中極少可見的極度專注。

半炷香功夫已過,那蓬頭男孩霍然起身,將黑刀丟在一邊,當是活兒已完工。可反觀那一人合抱粗大鬆木並無一絲刀痕縫隙,乃至連葉也不落一片,當真怪異。

男孩當然未管這許多,僅是飛起腳掌,照鬆木用力一磕。

“喀喇!"一聲響,粗大鬆木一霎時四散開裂,樹皮先掉,其餘化作條條人小指粗細的柴木,不多不少一千又二十四根。滿樹針葉也“簌”一聲盡數立落,散卻一地,木上不留一毫。

這兒童,竟是個罕見的用刀高手。

孩子本身顯然未意識到此處,瞧麵色倒像幹件極平常之事。他直直身子,又轉身向屋,掏出火折子,弄著以後,又引燃鬆香棒,即把那一根根鬆木烤幹開來。

忙活了約莫一個半時辰,日漸當頭,終是將一千多根柴木悉炙了一遍。男孩擦罷額間汗珠,坐息片刻。

待呼吸平靜,便又隨意拾了十七八根較硬鬆針揣懷裏,拉起那大石鍋,招呼黑狗一聲:“善聽,走。”

蹣跚朝林外行去。

名喚作“善聽”的平凡黒犬“汪”一聲,又感到屎堆旁大嚼幾口,遂追男孩兒去也。

男孩行了有五十丈,林木漸稀,終化殆盡,留出頗廣空地,前方原有一條大河穿行而過。

行至河邊湍流較緩處,孩子順勢爬到一棵楊木之上,挪至枝杈處,掏出懷中鬆針,眯眼細瞄起河中物事來。

但見河波澈然,映散燦陽,流光溢彩好不奪目。然細瞧之下,便可見常有銀條遊魚互錯穿行、往來翕忽,好不靈動。隻看這孩子捏了一枚鬆針,自高處躡手略一比劃,刹那眼神瞬凝,銳利無比!“唆!!”一聲手中鬆針脫手而出,如飛隕、似疾電,快至不可思議,砉然鑽進河波之中。

轉眼,河中一抹殷紅升起,接而一條銀魚緩緩浮於水麵,眼泡大張,魚嘴翕動,腹中正插一枚鬆針。

孩子一見,卻是皺眉搖頭,自語道:“力道卻是沒調當,連身子也沒貫穿······”

他再度捏鬆葉,抽手連射。但聽“唆!!”“唆!!”“唆!!”“唆!!”“唆!!”“唆!!”“唆!!”“唆!!”······

不大一會,河中一片暗紅,紅中鑲著十來道銀色,盡是被貫射而死的銀魚。

孩子隨後跳下樹來,挽起褲子直照河中趟去,條條地提溜起魚再丟進石鍋中。又舀了多半鍋水,吭吭哧哧又拖回去。

男孩到房前,拾起那黑刀,摸出條魚刮起鱗來,難以想象偌大黑刀直於尺餘銀魚間跳蕩翻飛,砉然暢快,不見滯澀。但看那魚身上毫厘細鱗刹然起旋飛舞、洋洋灑灑,倒似一白蘭一霎時悄然而綻,端的奇妍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