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動手(1 / 3)

馬車裏堆著好幾罐酒,這酒是那少年買的,所以他一碗又一碗地喝著,而且喝得很快。

洛晨瞧著他,目中充滿了愉快的神色,他很少遇見能令他覺得有趣的人,這少年卻實在很有趣。

道上的積雪已化為堅冰,車行冰上,縱是良駒也難駕馭,那虯髯大漢已在車輪上拴起幾條鐵鏈子,使車輪不致太滑。

鐵鏈拖在冰雪上,“格朗格朗”地直響。

少年忽然放下酒碗,瞪著洛晨道:“你為什麼定要我到你馬車上來喝酒?”

洛晨笑了笑,道:“隻因為那客棧已非久留之地。”

少年道:“為什麼?”

洛晨道:“無論誰殺了人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麻煩的,我雖不怕殺人,但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煩。”

少年默然半晌,這才又從壇子裏舀了一碗酒,仰著脖子喝了下去,洛晨含笑望著,很欣賞他喝酒的樣子。

過了半晌,少年竟也歎了口氣,道:“殺人的確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有些人卻實在該殺,我非殺他不可!”

洛晨微笑道:“你真是為了五十金幣才殺那白蛇的麼?”

少年道:“沒有五十金幣,我也要殺他,有了五十金幣更好。”

洛晨道:“為什麼你隻要五十金幣?”

少年道:“因為他隻值五十金幣。”

洛晨笑了,道:“江湖中該殺的人很多,也有些不隻值五十金幣的,所以你以後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大富翁,我也常常會有酒喝了。”

少年道:“隻可惜我太窮,否則我也該送你五十金幣的。”

洛晨道:“為什麼?”

少年道:“因為你替我殺了那個人。”

洛晨大笑道:“你錯了,那人非但不值五十金幣,簡直連一文都不值。”

他忽又問道:“你可知道他為何要殺你麼?”

少年道:“不知道。”

洛晨道:“白蛇雖然沒有殺他,但卻已令他無法在江湖中立足,你又殺了白蛇,他隻有殺了你,以後才可以重新揚眉吐氣,自吹自擂,所以他就非殺你不可,江湖中人心之險惡,隻怕你是難以想像的。”

少年沉默了很久,喃喃道:“有時人心的確比虎狼還惡毒得多,虎狼要吃你的時候,最少先讓你知道。”

他喝下一碗酒後,忽又接道:“但我隻聽到過人說虎狼惡毒,卻從未聽過虎狼說人惡毒,其實虎狼隻為了生存才吃人,人卻可以不為什麼就殺人,而且據我所知,人殺死的人,要比虎狼殺死的人多得多了。”

洛晨凝注著他,緩緩道:“所以你就寧可和虎狼交朋友?”

少年又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著道:“隻可惜它們不會喝酒。”

這是洛晨第一次見到少年的笑,他從未想到笑容竟會在一個人的臉上造成這麼大的變化。

少年的臉本來是那麼孤獨,那麼倔強,使得洛晨時常會聯想到一匹在雪地上流浪的狼。

但等到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時候,他這人竟忽然變了,變得那麼溫柔,那麼親切,那麼可愛。

洛晨從未見過任何人的笑容能使人如此動心的。

少年也在凝注著,他忽又問道:“你是不是個很有名的人?”

洛晨也笑了,道:“有名並不是件好事。”

少年道:“但我卻希望變得很有名,我希望能成為天下最有名的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忽又變得孩子般認真。

洛晨笑道:“每個人都希望成名,你至少比別人都誠實得多。”

少年道:“我和別人不同,我非成名不可,不成名我隻有死!”

洛晨開始有些吃驚了,忍不住說道:“為什麼?”

少年沒有回答他這句話,目中卻流露出一種悲傷憤怒之色,洛晨這才發覺他有時雖然天真坦白得像個孩子,但有時卻又似藏著許多秘密,他的身世,如謎卻又顯然充滿了悲痛與不幸。

洛晨柔聲道:“你若想成名,至少應該先說出自己的名字。”

少年這次沉默得更久,然後才緩緩道:“認得我的人,都叫我無名。”

無名?!

洛晨笑道:“你難道姓‘阿’麼?世上並沒有這個姓呀。”

少年道:“我沒有姓!”

他目光中竟似忽然有火焰燃燒起來,洛晨知道這種火焰連眼淚都無法熄滅,他實在不忍再問下去。

誰知那少年忽又接道:“等到我成名的時候,也許我會說出姓名,但現在……”

洛晨柔聲道:“現在我就叫你無名。”

少年道:“很好,現在你就叫我無名——其實你無論叫我什麼名字都無所謂。”

洛晨道:“無名,我敬你一杯。”

剛喝完了半碗酒,又不停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又泛起那種病態的嫣紅色,但他還是將剩下的半碗酒一口倒進喉裏。

無名吃驚地瞧著他,似乎想不到這位江湖的名俠身體竟是如此虛弱,但他並沒有說什麼,隻是很快地喝完了他自己的一碗酒。

洛晨忽然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這朋友?”

無名沉默著。洛晨笑道:“隻因你是我朋友中,看到我咳嗽,卻沒有勸我戒酒的第一個人。”

無名道:“咳嗽是不是不能喝酒?”

洛晨道:“本來連碰都不能碰的。”

無名道:“那麼你為什麼要喝呢?你是不是有很多傷心事?”

洛晨明亮的眼睛黯淡了,瞪著無名道:“我有沒有問過你不願回答的話?有沒有問過你的父母是誰,武功是誰傳授的,從哪來,到哪裏去?”

無名道:“沒有。”

洛晨道:“那麼你為什麼要問我呢?”

無名靜靜地凝注他半晌,展顏一笑,道:“我不問你。”

洛晨也笑了,他似乎想再敬無名一杯,但剛斟起酒,已咳得彎下腰去,連氣都喘不過來。

無名剛替他推開窗子,馬車忽然停下。

洛晨探首窗外,道:“什麼事?”

虯髯大漢道:“有人擋路。”

洛晨皺眉道:“什麼人?”

虯髯大漢似乎笑了笑,道:“雪人。”

道路的中央,不知被哪家頑童堆起個雪人,大大的肚子,圓圓的臉,臉上還嵌著金幣粒煤球做的眼睛。

他們都下了車,洛晨在長長地呼吸著,無名卻在出神地瞧著那雪人,像是從來也沒有見過雪人似的。

洛晨望向他,微笑道:“你沒有堆過雪人?”

無名道:“我隻知道雪是可恨的,它不但令人寒冷,而且令草木果實全都枯萎,令鳥獸絕跡,令人寂寞、饑餓。”

他捏個雪球,拋了出去,雪球呼嘯著飛到遠方,散開,不見了,他目光也在望著遠方,緩緩道:“對那些吃得飽,穿得暖的人說來,雪也許很可愛,因為他們不但可以堆雪人,還可以賞雪景,但對我們這些人……”

他忽然瞪著洛晨,道:“你可知道我是在荒野中長大的?風、雪、霜、雨,都是我最大的敵人。”

洛晨神情也有些黯然,忽也捏起團雪球,道:“我不討厭雪,但我卻最討厭別人擋我的路。”

他也將雪球拋出去,“砰”地擊在那雪人上。

雪花四濺,那雪人竟沒有被他擊倒。

隻見一片片冰雪白那雪人身上散開,煤球也被擊落,圓圓的臉也散開,卻又有張死灰色的臉露了出來。

雪人中竟藏著一個真正的人。

死人!

死人的臉絕不會有好看的,這張臉尤其猙獰醜惡,一雙惡毒的眼睛,死魚般凸了出來。

無名失聲道:“這是黑蛇!”

黑蛇怎會死在這裏?

殺他的人,為什麼要將他堆成雪人,擋住道路?

虯髯大漢將他的屍體自雪堆中提了起來,蹲下去仔仔細細地瞧著,似乎想找出他致命的傷痕。

洛晨沉思著,忽然道:“你可知道是誰殺死他的麼?”

無名道:“不知道。”

洛晨道:“就是那包袱!”

無名皺眉道:“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