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天涯淪落人(1 / 3)

雖然是正午,天色卻陰沉得有如黃昏。

無名不急不徐地走著,就和鐵傳甲第一次看到他時完全一樣,看來,是那麼孤獨,又那麼疲倦。

但鐵傳甲現在已知道,隻要一遇到危險,這疲倦的少年立刻就會振作起來,變得鷹一般敏銳、矯健。

鐵傳甲走在他身邊,心裏也不知有多少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洛晨也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和洛晨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他已學會了用沉默來代替語言,他隻說了兩個字:“多謝。”

但他立刻發現連這兩個字也是多餘的,因為他知道無名也和洛晨一樣,在他們這種人麵前,你永遠不必說“謝”字。

道旁有個小小的六角亭,在春秋祭日,這裏想必是掃墓的人歇腳的地方,現在亭子裏卻隻有積雪,無名走過去,忽然道:“你為什麼不肯將心裏的委屈說出來?”

鐵傳甲沉默了很久,長長歎了口氣,道:“有些話我寧死也不能說的。”

無名道:“你是個好朋友,但你們卻弄錯了一件事。”

鐵傳甲道:“哦?”

無名道:“你們都以為性命是自己的,每個人都有權死!”

鐵傳甲道:“這難道錯了?”

無名道:“當然錯了!”

他霍然轉過身,瞪著鐵傳甲,道:“一個人生下來,並不是為了要死的!”

鐵傳甲道:“可是,一個人若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

無名道:“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也要奮鬥求生!”

他仰視著遼闊的蒼穹,緩緩接著道:“老天怕你渴,就給你水喝,怕你餓,就生出果實糧食讓你充饑,怕你冷,就生出棉麻讓你禦寒。”

他瞪著鐵傳甲,厲聲道:“老天為你做的事可真不少,你為老天做過什麼?”

鐵傳甲怔了怔垂首道:“什麼也沒有。”

無名道:“你的父母養育了你,所費的心血更大,你又為他們做過什麼?”

鐵傳甲頭垂得更低。

無名道:“你隻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若是說出來就對不起朋友,可是你若就這樣死了,又怎麼對得起你的父母,怎麼對得起老天?”

鐵傳甲緊握著雙拳,掌心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這少年說的話雖簡單,其中卻包含著最高深的哲理。鐵傳甲忽然發現他有時雖顯得不大懂事,但思想之尖銳,頭腦之清楚,幾乎連洛晨也比不上他,對一些世俗的小事,他也一竅不通,因為他根本不屑去注意那些事。

無名一字字道:“人生下來,就是為了要活著,沒有人有權自己去送死!”

鐵傳甲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垂首道:“我錯了,我錯了……”

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抬起頭道:“我不願說出那件事其中的曲折,隻因……”

無名打斷了他的話,道:“我信任你,你用不著向我解釋。”

鐵傳甲忍不住問道:“但你又怎能斷定我不是賣友求榮的人呢?”

無名淡淡道:“我不會看錯的。”

他眼睛閃著光,充滿了自信,接著又道:“這也許因為我是在原野中長大的,在原野中長大的人,都會和野獸一樣,天生就有種能分辨善惡的本能。”

在洛晨的感覺中,天下若還有件事比“不喝酒”更難受,那就是“和討厭的人在一起喝酒”。

他發現在“興雲莊”裏的人,實在一個比一個討厭,比起來遊龍生還是其中最好的一個,因為他至少不拍馬屁。

討厭的人若又拍馬屁,那簡直令人汗毛直豎。

洛晨隻有裝病。

龍青雲自然很了解他的脾氣,並沒有勉強他,於是洛晨就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地等著天黑。

他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也會發生很多有趣的事。

風吹竹葉如輕濤拍岸。

屋頂上有個蜘蛛正開始結網,人豈非也和蜘蛛一樣?世上每個人都在結網,然後將自己網在中央。

洛晨也有他的網,他這一生卻再也休想從網中逃出來,因為這網本來就是他自己結的。

想起今天晚上和林仙兒的約會,他眼睛裏不禁閃出了光,但想起鐵傳甲,他目光又不禁黯淡下來。

天終於黑了。

洛晨剛坐起,忽然聽到雪地上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向這邊走了過來,於是他立刻又躺下。

他剛躺下,腳步聲已到了窗外。

洛晨忍耐著,沒有問他是誰,這人居然也不進來,顯然來的絕不是龍青雲,若是龍青雲就絕不會在窗外逡巡。

那麼來的是誰呢?

雲霜?

洛晨熱血一下子全都衝上了頭頂,全身都幾乎忍不住要發起抖來,但這時窗外已有人在輕輕咳嗽。

接著一人道:“洛兄睡了麼?”

這是“藏劍山莊”遊少莊主的聲音。

洛晨長長鬆了口氣,也不知道愉快,還是失望。

他拖著鞋子下床,拉開門,笑道:“稀客稀客,請進請進。”

遊龍生走進來,坐下去,眼睛卻一直沒有向洛晨瞧一眼,洛晨燃起燈,發現他臉色在燈光下看來有些發青。

臉色發青的人,心裏絕不會有好意。

洛晨目光閃動,笑問道:“喝茶,還是喝酒?”

遊龍生道:“酒。”

洛晨笑道:“好,我屋裏本就從來沒有喝茶的人。”

遊龍生連喝了三杯,忽然瞪著洛晨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喝酒?”

洛晨微笑道:“酒稱‘釣詩鉤’,又稱‘掃愁帚’,但遊龍生既無愁可掃,想必也無詩可鉤,酒莫非是為了壯膽麼?”

遊龍生瞪著他,忽然仰麵狂笑起來。

隻聽“嗆啷”一聲,他已拔出了腰邊的劍。

劍光如一泓秋水。

遊龍生驟然頓住笑聲,瞪著洛晨道:“你可認得這柄劍?”

洛晨用他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劍背,喃喃道:“好劍!好劍!”

他似乎禁不得這*人的劍氣,又不住咳嗽起來。

遊龍生目光閃動,沉聲道:“洛兄既然也是個愛劍的人,想必知道這柄劍雖然比不上‘魚腸劍上古神兵’,但在武林中的名氣,卻絕不在魚腸劍之下。”

洛晨閉起眼睛,悠然道:“專諸魚腸,武子奪情,人以劍名,劍因人傳,人劍輝映,氣衝鬥牛。”

遊龍生道:“不錯,這正是三百年前,一代劍豪狄武子的‘奪情劍’!但有關這柄劍的掌故,洛兄也許還不知道。”

洛晨道:“請教!”

遊龍生目光凝注著劍鋒,緩緩道:“狄武子愛劍成癡,孤傲絕世,直到中年時,才愛上了一位女士,兩人本來已有婚約,誰知這位姑娘卻在他們成親的前夕,和他的好友‘神刀’彭瓊在暗中約會,狄武子傷心氣憤之下,就用‘奪情劍’殺了彭瓊,從此以劍為伴,以劍為命,再也不談婚娶之事。”

他霍然抬起頭,凝注著洛晨,道:“洛兄也許會覺得這故事情節簡單,毫無曲折,聽來未免有些索然寡味,但這卻是真人實事,絕無半分虛假。”

洛晨笑了笑,道:“我隻覺得這位狄武子劍法雖高,人卻未免太氣了些,豈不聞,朋友如足,妻子如衣履,堂堂的男子漢,豈可為了兒女之情,就傷了朋友之義!”

遊龍生冷笑道:“但我卻覺得這位狄武子前輩實在可稱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也惟有這樣的英雄,用情才會如此之深,如此之專。”

洛晨微笑道:“如此說來,閣下今夜莫非也想學學三百年前的狄武子麼?”

遊龍生目中突然射出了寒光,冷冷道:“這就要看洛兄今夜是否要學三百年前的彭神刀了!”

洛晨歎了口氣,道:“月上梅梢,佳人有約,這風光是何等綺麗,閣下又何苦煮雞焚琴,大煞風景呢?”

遊龍生厲聲道:“如此說來,閣下今夜是非去不可的了!”

洛晨道:“若是讓林姑娘那樣的佳人空候月下,在下豈非成了風流罪人?”

遊龍生蒼白的臉驟然漲得通紅,滿頭青筋都暴了出來,劍鋒一轉,“哧”的自洛晨脖子旁刺出去。

洛晨卻仍然麵帶著微笑,淡淡道:“以閣下這樣的劍法,要學狄武子隻怕還嫌差了些。”

遊龍生怒道:“就這樣的劍法,要殺你卻已是綽綽有餘的了!”

喝聲中他已又刺出了十餘劍!

隻聽劍風破空之聲,又急又響,桌上的茶壺竟“啪”的被劍風震破了,壺裏的茶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

這十餘劍實是一劍快過一劍,但洛晨卻隻是站在那裏,仿佛連動也沒有動,這十餘劍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遊龍生咬了咬牙,出劍更急。

他見到洛晨雙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銳的劍法,*得洛晨無暇抽刀。

他們畏懼的隻不過是“小李飛刀”而已。

誰知洛晨根本就沒有動刀的意思,等他後麵這一輪急攻又全都刺空了之後,洛晨忽然一笑道:“年紀輕輕,有這樣的劍法,在一般人說來已是很難得的了,但以你的家世和師承說來,若以這樣的劍法去闖蕩江湖,不出三五年,你父親和你師傅的招牌隻怕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在漫空劍影之中,他居然還能好整以暇地說話,遊龍生又急又氣,怎奈劍鋒偏偏沾不到對方衣袂。

原來他一劍剛要刺向洛晨咽喉,便發現洛晨身子在向左轉,他劍鋒當然立刻跟著改向左,誰知洛晨身子根本未動,他劍勢再變,還是落空,所以他這數十劍雖然劍劍都是致人死命的殺手,但到了最後一刹那時,卻莫名其妙地全都變成了虛招。

遊龍生咬緊牙關,一劍向洛晨胸膛刺出,暗道:“這次無論你玩什麼花樣,我都不上你的當了!”

隻見洛晨左肩微動,身子似將右旋。

要知高手相爭,講究的就是觀人於微,“敵未動,我先動,敵將動,我已動”,遊龍生名家之子,自然明白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對方的動作無論多麼輕微,都絕對逃不過他眼裏。

但他也就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才上了洛晨的當,空白刺出數十劍虛招,所以這次他拿定主意,洛晨無論怎麼樣動,他全都視而不見,這一劍絕不再中途變招,閃電般直刺洛晨胸膛。

誰知這次洛晨身子竟真的向右一轉,遊龍生的劍便擦著洛晨的胸膛刺了過去,又刺空了。

等他發覺招已用老,再想變招已來不及了,隻聽“嗆”的一聲龍吟,洛晨長而有力的手指在他劍脊上輕輕一彈!

遊龍生隻覺虎口一震,半邊身子都發了麻,掌中劍再也把持不住,龍吟之聲未絕,長劍已閃電般穿窗而出!穿人竹林,在夜色中一閃就瞧不見了。

洛晨還是站在那裏,兩隻腳根本未曾移動過半步。

遊龍生但覺全身熱血一下子全都衝上頭頂,一下子又全都落了下去,直落到腳底,他全身都發起冷來。

洛晨微笑著拍了拍他肩頭,淡淡道:“奪情劍非凡品,快去撿回來吧。”

遊龍生跺了跺腳,轉身衝出,衝到門口,又停下腳步,顫聲道:“你……你若有種,就等我一年,一年後我誓複此仇。”

洛晨道:“一年?一年隻怕不夠。”

他緩緩接著道:“你天資本不錯,劍法也不弱,隻可惜心氣太浮,是以出劍雜而不純,急而不厲,而且太躁進求功,是以一但遇著比你強的對手,你自己先就亂了,其實你若沉得住氣,今日也未必不能傷我。”

遊龍生眼睛一亮,還未說話,洛晨卻又已接著道:“但這‘沉得住氣’四個字,說來不難,做來卻談何容易,所以你若想勝我,至少要先苦練七年練氣的功夫!”

遊龍生麵上陣青陣白,拳頭捏得格格直響。

洛晨一笑道:“你去吧,隻要我能再活七年,隻管來找我複仇就是,七年並不算長,何況君子複仇,十年也不算晚。”

天地間又恢複了靜寂,竹濤仍帶著幽癡。

洛晨望著窗外的夜色,靜靜地佇立了許久,歎息著喃喃道:“少年人,你不必恨我,其實我這是救了你,你若再和林仙兒糾纏下去,這一生隻怕就算完了。”

他拂了拂衣上的塵土,正要往外走。

他知道林仙兒現在必定已在等著他,而且必定已準備好了釣鉤,但他並沒有絲毫畏懼,反而覺得很有趣。

魚太大了,釣魚的人隻怕反而要被釣。

洛晨微笑著,喃喃道:“我倒想看看她釣鉤上的餌是什麼?”

遊龍生臨走的時候,已沒有他平時那麼高傲,那麼冷漠,他忽然衝動了起來,向洛晨嘶聲道:“你若真的喜歡林仙兒遲早會後悔的,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早已和我有了……有了……你何苦定要拾我的破靴子。”

但洛晨卻隻是淡淡笑道:“舊靴子穿起來,總比新靴子舒服合腳的。”

想起遊龍生那時的表情,洛晨就覺得又可憐,又可笑——但林仙兒真是他說的那種女孩子麼?

男人追不到一個女人時,總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說自己和那女人有了某種特別的交情,聊以自慰,也聊以解嘲。

這是大多數男人都有的劣根性,實在很可憐,也很可笑。

洛晨緩緩走出門,忽然發現有燈光穿林而來。

兩個青衣小鬟,提著兩盞青紗燈籠,正在悄悄地說,偷偷地笑,一瞧見洛晨,就說也不說,笑也不笑了。

洛晨反而微笑起來,道:“是林姑娘要你們來接我的?”

左麵的青衣鬟年紀較大,身材較高,垂首作禮道:“是夫人叫我們來請李相公去……”

洛晨失聲道:“夫人?”

他忽然緊張起來,追問道:“是哪位夫人?”

青衣鬟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們莊主隻有一位夫人。”

右麵的青衣鬟搶著道:“夫人知道李相公受不了那些俗客的喧擾,是以特地在內堂準備了幾樣精致的小菜,請李相公去小酌敘話。”

洛晨木立在那裏,神思似已飛越過竹林,飛上了那小樓……

十年前,那小樓是他常去的地方,他記得那張鋪著大理石麵的桌子上,總是擺好了幾樣他最愛吃的小菜。

他記得用蜜炙的雲腿必定是擺在淡青色的碟子裏,但盛醉雞和青萵苣的碟子,就一定要用瑪瑙色的。

桌子後有道門,在夏天門上掛的是湘妃竹簾,在冬天門上的簾子大多是她自己編的,有時也用珠串。

簾子後麵,就是她的閨房。

他記得她自簾子後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總帶著一種淡淡的梅香,就像是梅花的精靈,天上的仙子。

十年來,他從不敢再想這地方,他覺得自己若是想了,無論對她,對龍青雲,都是種不可寬諒的冒昧。

洛晨茫然走著,猛抬頭,已到了小樓下。

小樓上的燈光很柔和,看來和十年前並沒有什麼兩樣,甚至連窗欞上的積雪,也都和十年前同樣潔白可愛。

但十年畢竟已過去了。

這漫長的十年時光,無論誰也追不回來。

洛晨踟躕著,實在沒有勇氣踏上這小樓。

在發生過昨天的那些事之後,他猜不透她今日為何要找他到這裏來,他實在有些不敢見她。

可是他又不能不上去。

無論她是為了什麼找他,他都沒有理由推卻。

大理石的桌麵上,已擺好幾碟精致的下酒菜,淡青色碟子裏的是蜜炙雲腿,琥珀色碟子裏的是白玉般的凍雞。

洛晨剛踏上小樓,就驟然呆住。

漫長的十年,似已在這一刹那間忽然消逝,他似已又回到十年前,望著那靜垂著的珠簾,他的心忽然急促地跳了起來,跳得就像是個正墜人初戀的少年——十年前的溫柔、十年前的舊夢……

洛晨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對不住龍青雲,也對不住自己,他幾乎忍不住要轉身逃走。

但這時珠簾內已傳出她的聲音,道:“請坐。”

這聲音仍和十年前同樣柔美,但卻顯得那麼生疏,那麼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幾樣菜,他實難相信簾中人就是他十年前的舊友。

他隻有坐下來,道:“多謝。”

珠簾掀起,一個人走了出來。

洛晨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但走出來的卻是那孩子,他身上仍穿著鮮紅的衣服,臉色卻蒼白如紙。

她仍留在簾後,隻是沉聲道:“莫要忘記娘方才對你說的話,快去向李大叔敬酒。”

紅孩兒道:“是。”

他恭恭敬敬地斟上酒,垂著頭道:“千錯萬錯,都是侄兒的錯,但求李大叔莫要記在心上,李大叔對我們龍家恩重如山,就算殺了侄兒,也是應該的。”

洛晨的心似已絞住了,也不知該說什麼,就算他明知自己絕沒有做錯,此刻望著這孩子蒼白的臉,心裏仍不禁有種犯罪的感覺。

“雲霜,雲霜,你找我來,難道就是為了要如此折磨我?”

這種酒他怎麼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這已不是酒,隻是生命的苦杯,他活著,他就得接受。

紅孩兒道:“侄兒以後雖已不能練武,但男子漢總也不能終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李大叔念在昔日之情,傳授給侄兒一樣防身之道,也免得侄兒日後受人欺負。”

洛晨暗中歎了口氣,手伸出來,指尖已挾著柄小刀。

林雲霜在簾後道:“李大叔從未將飛刀傳人,有了這柄刀,你就有了護身符,還不快多謝李大叔。”

紅孩兒果然拜倒在地,道:“多謝李大叔。”

洛晨笑了笑,暗中卻歎息忖道:“母親的愛子之心,實是無微不至,但兒子對母親又如何呢?……”

沉悶,悶得令人痛苦。

青衣鬟已帶著那孩子走了,但林雲霜猶在簾後,卻還是不讓洛晨走。

她為何要將他留在這裏?

洛晨本不是個拘謹的人,但在這裏,他忽然發覺自己已變得像個呆子般手足失措。

愛情,實在是最奇妙的,“它”有時能令最愚笨的人變得極聰明,有時卻能令最聰明的人變成呆子。

夜已深了。

林仙兒是不是還在等著他?

林雲霜忽然道:“你有事?”

洛晨道:“沒……沒有。”

林雲霜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一定見過了仙兒?”

洛晨道:“見過一兩次。”

林雲霜道:“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你若已見過她的父親,就可以想見她的不幸了。”

“嗯。”

林雲霜道:“有一年我到舍身崖去許願,見到她正準備舍身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不惜跳崖舍身麼?”

洛晨道:“不知道。”

林雲霜道:“她是為了她父親的病。”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那樣的父親,竟會有這樣的女兒,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我不但可憐她,也很佩服她。”

洛晨也隻有歎了口氣,無話可說。

林雲霜道:“她不但聰明美麗,而且極有上進的心,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太低,所以無論做什麼事都分外努力,總怕別人瞧不起她。”

洛晨笑了笑,道:“如今隻怕再也不會有人瞧不起她了。”

林雲霜道:“這也是她自己奮鬥得來的,隻不過她年紀畢竟太輕,心腸又太軟,我總是怕她會上別人的當。”

洛晨苦笑忖道:“她不要別人上她的當,已經謝天謝地了。”

林雲霜道:“我隻希望她日後能找個很好的歸宿,莫要糊裏糊塗的被人欺騙,傷心痛苦一輩子。”

洛晨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林雲霜也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你難道不明白?”

洛晨又沉默了半晌,忽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的確明白了。

林雲霜將他留在這裏,原來就是不願他去赴林仙兒的約會,這約會的事,自然是遊龍生告訴她的。

林雲霜緩緩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多年的朋友,我想求你一件事。”

洛晨的心在發疼,卻微笑道:“你要我莫要去找林仙兒?”

林雲霜道:“不錯。”

洛晨長長吸了口氣,道:“你……你以為我看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