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那串風鈴丁零丁零響了起來。鈴聲響在秋天午後純淨的陽光裏,聽上去,有一種深入人心的溫馨和單純……
最最沒耐心的是銅鑼。
自上回被青榴追打知道了她的厲害後,銅鑼就沒敢再欺負她。但他心裏一直窩著火,特別是那天在吊橋上被我們晃得跌跌撞撞,更是憤憤不平,一直都在伺機報複青榴。光天化日他不敢了,況且青榴在晚會上唱歌之後,人氣漸長,有不少同學喜歡圍著她轉,好像對她的兔子嘴巴也視而不見了。
可是,從青榴戴著大口罩走進教室的那一刻起,銅鑼心裏就升起了一片希望,這希望像野草般一天天地瘋長,銅鑼被它們纏住了,無法脫身。
後來他才知道,被“野草”纏住的還有陶麗麗。
陶麗麗是語文課代表,這天收作文本收到銅鑼時,銅鑼朝她翻翻眼說:“沒做,忘了。”
“忘了好啊,明天交兩篇。”陶麗麗板著臉說。
銅鑼求饒:“我中午補,下午給你,行行好。”銅鑼最怕寫作文了。
“不行,寫了就現在交,沒寫就罰一篇。”陶麗麗一點都不肯通融。
這時,青榴走進了教室,仍舊戴著大白口罩。不知為什麼,這一刻陶麗麗看著那大白口罩覺得格外紮眼,就沒好氣地說:“不罰也可以,除非你把兔婆婆的口罩摘下來!”
“說話算數?”銅鑼興奮地瞪著陶麗麗。
陶麗麗用力點點頭,眼睛閃閃發光。
這其實是銅鑼每時每刻都想做的事,他太想知道口罩捂著的是怎麼樣一張嘴了。看來,陶麗麗也想知道,也許比他想得還更厲害。現在,他做這件事是一舉兩得的,他太願意、也太值得去做了。
他朝青榴走去。
青榴對銅鑼的陰謀一無所知。
青榴走向自己的座位,她看見我已經來了,正用眼睛和我打招呼。我想提醒她,已經來不及了。
銅鑼與青榴擦肩而過時,青榴好像瞥見了銅鑼眼睛裏隱藏的一絲壞笑,下意識地警覺起來。可已經晚了,銅鑼突然一伸手,將青榴的口罩扯了去,青榴“哇”地慘叫一聲,趕忙用手捂住嘴,蹲在了地上。
青榴的慘叫震耳欲聾,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銅鑼和陶麗麗。
與此同時,肖老師出現在教室門口。
聽見叫聲,看見深埋著頭蹲在地上的青榴和仍抓著青榴口罩的銅鑼,肖老師馬上明白了怎麼回事。她奔過去,想把青榴拉起來,但青榴一個勁地往下縮。肖老師對大家說:“你們都站到教室後麵去。”
看看身邊沒人了,肖老師才附在青榴的耳旁輕柔地說:“身邊沒人了,讓我看看好嗎?一定非常好,相信我。”
青榴慢慢地抬起了頭,可一隻手仍舊捂著嘴。
肖老師將自己的手蓋在青榴的手上,然後,將它一點點移開。
青榴還在反抗,但反抗得不堅決,猶猶豫豫的……終於,青榴的臉完整地展露在了肖老師麵前。肖老師瞪大眼睛,十分驚訝地望著她……
我緊張地盯著肖老師,不知她那樣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青榴好像也沒有讀懂肖老師的表情,她的背僵直著,一動也不動。
肖老師終於控製不住自己了,她猛地扳過青榴的身子,讓她麵向大家,歡欣地嚷道:“看看,大家看看!”
青榴本能地想逃,可肖老師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肩。
教室後麵擠滿了人,不光是本班的同學,還有別班跑來看熱鬧的同學。但大家都像剛才銅鑼扯掉青榴的口罩時一樣呆呆地望著她。
終於,我忍不住了,朝青榴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她,然後,使勁地晃她,邊晃邊興奮地叫道:“太好了,青榴,你不知道你現在有多漂亮!”
“真、真的?”青榴看著我,又看看肖老師和其他同學,遲疑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觸碰自己的嘴巴,就像觸碰一朵剛剛綻開的花兒。
“給你這個。”有人遞過來一麵小圓鏡。
青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不及待地需要這個以前她避之不及的東西。她一把奪過鏡子,照著,望著她的唇——完完整整的唇,隻在上嘴唇中間有一道寬寬的但並不顯眼也並不難看的疤痕。
青榴看見了一如她所期待的、在她看來是非常完美的唇……可是,如果笑起來,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於是,她笑了一下——先是微微一笑,然後把嘴一點點咧開,笑得更燦爛一些,露出整齊的貝牙。真好看,可以這樣笑了。如果把嘴張得更大一些,笑出聲來呢?
青榴本想試一試,可還沒等她笑出來,就發現鏡子裏的人哭了——鏡子裏的人笑逐顏開同時又淚流滿麵。
“看你看你,哭什麼嘛哭什麼嘛!”我興高采烈地嚷著,用手去替青榴擦淚;青榴也伸過手來替我擦,我才感覺到自己臉上也是濕漉漉的……
我第一次明白了,流淚並不隻是代表傷心,高興極了也會流淚——現在我就高興極了,為青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