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悠閑地坐在秋千上,女孩梳著兩根麻花辮,秋千往上蕩起了一點點,辮子悠擺開來,辮梢被風吹得翹了起來。女孩穿一條白底的藍碎花裙子,自然垂著的小腿勻稱纖長。女孩淺淺地笑著,細長的眉,秋水一般的大眼睛,微翹的鼻子,豐潤的、唇線分明的嘴,還有細膩雪白的肌膚……
哥如願以償地考上了美院,要走了。
巧巧讓我去她家,說哥找我有事。我心裏替他高興,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可想不明白他會有什麼事找我。我好久沒去巧巧家,也好久沒見他了。
哥長高了點,仍是瘦瘦的,他留長了頭發,也很帥,帥得更像小城裏那些外地來的、背著畫夾到處寫生的畫家了。
哥見到我的表情可以用欣喜來形容,他幾乎是誇張地叫道:“沙吉!好久不見,長高了,也變漂亮了!”
“我呢,那我呢?”巧巧湊過來,她是一點也不能受冷落的。
“你呀,好看,小美女呢。”哥在她頭上擼了一把,敷衍道。巧巧才喜滋滋地走開。
我慢慢地長大,這樣的讚美也慢慢地多了起來。每次聽了都很受用。這會兒也繃不住地咧嘴傻笑著,想含蓄一點都不行。
可是,哥讓我來的原因是我沒想到的。他說,他總忘不了我蕩秋千的樣子,想給我畫一幅畫。
我真的沒有想到是因為這個,在他隻一心一意地畫著俞麗宛的時候,這是我不可企望的。於是,我又想起了他給俞麗宛畫的那些畫,想起了河邊的拍照還有俞麗宛和別的男生身後絞在一起的手指,就不安起來。哥知道這些事嗎?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我要不要告訴他?
哥在秋千旁支好畫架,叫我隨意蕩,像以前那樣,大喊大叫,無法無天地瘋。
可我瘋不起來了。我坐在秋千上,斯斯文文地蕩著,臉上帶著笑意。這一刻,我想我的笑容是恬靜而柔美的,可也許哥還看到了別的含義。
他停下來,凝視著我說:“沙吉,你有什麼事嗎?你不能像以前那樣徹徹底底地開心嗎?我想畫以前的那個瘋丫頭的樣子。”
像以前那樣?
以前,以前是一些什麼樣的日子呢?
最初,是水走了,他救過我,也救過一條街,但大家都不再買他的水,他就隻得到別處謀生去了;青榴隨她的親媽去了,慢慢地沒了音訊;爸爸媽媽總也等不來,卻把魂附在了啞蟬上護著我;有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又很快消融得了無痕跡了;“那個人”來了又走了;欣欣向榮的木木客棧關門了,銅鑼還沒有回來,美麗的葦林姐也不知去向……
以前的日子就是在這樣一些故事中慢慢流走的。一些細節積澱下來,沉在了心底;有時也會浮上來,浮在了臉上,或眼睛裏——笑起來就不那麼徹徹底底地開心了,眼睛裏也有了單純以外的內容。
哥其實也是這樣。他在畫我的時候,會停下來,盯著我看。前額的頭發耷下來,藏在頭發下的眼神有點飄浮、有點傷感。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又想到了誰。
這麼說,他什麼都知道?
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他經曆了什麼,我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麼,他也不知道。但我們都在長大。
他感覺到了,輕輕地歎了一聲說:“你長大了,真快!”然後,垂下頭,嘟噥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
我停住了秋千,不安起來,好像我真的做錯了什麼。
“哎,不要停下來,你蕩呀,自然點就好。”
……
第二天早上,我一起來就守在窗邊,哥今天走。
他們一家終於出現在了跳岩,哥走在最前麵。他穿一件淡綠的橫條T恤,一條牛仔褲,挺拔得像一棵樹。兩條修長勻稱的腿走在跳岩上差不多像走平地一樣自如。他微揚著頭,晨風將他的頭發吹起,有一種說不出的灑脫與俊朗。
他們過了跳岩,沒入深巷,然後走上一條新開的大路,到車站去坐汽車,然後坐火車……
水走了,青榴走了,銅鑼走了,葦林姐走了,現在哥也走了……我喜歡的人總是不斷不斷地走掉,頭也不回。而最最應該走掉的我卻在這裏待了下來,從春到夏,從秋到冬,一年又一年……
幾乎每年,爸爸媽媽那邊都有信息傳過來,他們哪天哪天就要來接我了,但每次都落空。有一次,說得篤篤定定的,說車票都定好了,要我做好準備,他們一來就幫我辦轉學手續……可最終,什麼也沒發生,我還是留在了這裏。
記得那次,得知爸爸媽媽又不能來了的消息後,雲婆婆托著掛在我脖子上的那隻蟬看了很久,然後歎了口氣說:“不要怪你爸爸媽媽,他們實在……太、太忙了。”說完,背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