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對才九歲的荷花來說，她自然是不理會的。她關心的隻是豬欄裏憑空增添的那些豬仔。一想到這個，瘦小的荷花就待不住，信也不寫了，立刻跳起身子跑去豬欄看豬。
荷花伏在豬欄上，一二三四……慢慢清點著那些豬。點完，她就朝堂屋那邊喊，娘，豬都在呢。喊罷，也不管娘回答不回答，又去重新再點一遍。
那頭曾經越軌的母豬，並不認為自己犯了錯誤，仍大模大樣地躺著。它居功自傲，正眼也不瞧她一下。那些細皮嫩肉的小豬們，滿欄跑動，舉著長嘴巴，沿著柵欄爭先恐後地跑動。有時也鑽到媽媽肚子下麵，拱著對襟似的乳房咬扯。
小荷花心裏突然冒出一個疑問來，為什麼母豬跑掉一次，竟然能夠帶回許多小豬來？
她聽大人們說過，是這頭豬喜歡偷情。什麼是偷情呢？她疑慮地望著那頭豬。難道豬偷情就能夠帶更多的豬回來嗎？荷花望著那些小豬，心裏歡喜自不待言。那麼多小豬！她突然感歎，要是再讓那頭母豬出去偷一次情就好了！村裏人都說這頭大母豬很騷，忒愛偷情。她一直納悶呢。哎，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讓那頭母豬再去偷情好了！
其實，荷花並不理解偷情的意思。情是什麼呢？看不見摸不著，有什麼好偷的？從娘的口氣看偷情不太好，不過既然偷情可以有更多小豬，那也是好事。她這麼想著，突然就激動起來。荷花不僅模樣像她娘，性格也很像。她一激動，就試圖去拉開那扇門，想放那頭母豬出去。但是她力氣小，門紮得緊，沒有拉動。
秋天荷花要上學了，鄉下人也懂得再窮不能窮了孩子。隻是手邊沒錢，荷花娘心慌，就想賣掉一頭豬救急。母豬自然不能賣，胡獸醫說它很快又能生產。那些小豬崽呢，長是長大了些，不過仍然不夠大，現在賣太可惜。荷花娘心疼那些小豬，不知如何是好。這天，正好遇上天河縣的豬販子來鄉下采購豬。豬販子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南方男人，據說以前在北方是做人販子生意的。這傳說讓他差一點進不了村。他們說他在河南差一點被憤怒的河南人殺死。人販子不能做了，所以就改行做豬販子。
這個男人滿頭亂發，一支香煙沒見離開過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燃完過，反正手邊總是煙霧嫋嫋的，他整個人像清晨有霧時豬欄外邊那棵歪斜的苦楝樹似隱似現。他一張嘴，牙齒都是黑煙垢。灰布夾克，邋邋遢遢，充滿難聞的氣味。
這個男人來到荷花家，荷花娘就讓荷花藏起來。她領他看了豬，他非常詫異，說從來沒見過這模樣的豬。
一看就知道是好豬，豬販子讚不絕口。
荷花娘便忍痛賣了一頭小豬。男人氣喘籲籲的，將那頭倒黴的小豬用繩子捆綁起來，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遝鈔票，抽出幾張遞給荷花娘。
不幾天，一個陰天的下午，荷花正趴在堂屋飯桌前做作業，豬販子男人又來了。荷花娘看見，嚇了一跳。豬販子男人喘氣央求說，再賣口豬吧？
荷花娘搖頭說，豬太小了。
豬販子說，你家的豬，肉好吃得很！人們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豬肉哩。剩下的豬，全賣給我吧！價格好說，翻一翻！
荷花娘聽了，有點心動。世上有這樣的好事啊？
她轉念一想，豬實在太小了，就算現在賣，其實仍是不合算啊。
豬販子說，你帶我去看豬。
荷花娘搖頭。
豬販子勸道，什麼豬能夠賣得這好價錢？別猶豫了。
看看太陽西下，豬販子急著趕回蘭溪鎮去，就和荷花娘商量說，那你再想一想，過些日子賣給我？我可是高價收購，這方圓幾百裏，沒有我這樣慷慨的！
荷花娘隻好說，讓我想想。
曹瘸子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一個人很無趣地待在一旁良久。這時他插話說，我說荷花娘，這個世界上哪有賺錢不要的事？還等什麼呢，不就幾頭豬麼？反正也是白撿來的。
荷花娘恨他給自己帶來不好的名聲，啐道，什麼豬也比你強。
曹瘸子不想得罪她，賠笑說，人怎麼好跟豬比？
荷花娘怒氣衝衝地說，不關你的屁事，你走吧。
等豬販子男人走了，曹瘸子又轉來糾纏荷花娘，荷花娘並不理睬他，曹瘸子就伸出大拇指，笑嘻嘻地誇獎說，荷花娘啊，我看你不光生得漂亮，還真是個聰明的女人哩，不賣是對的！
荷花娘冷冷地說，我自己知道怎樣做，不需要你來教。
曹瘸子色迷迷地說，你是知道，可是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哩。
荷花娘想起自己男人的警告，不想與他有幹係，懶得理睬他。哪知曹瘸子是張臭膏藥，有事沒事就喜歡貼上來。
荷花娘惱了，便說，你閉閉臭嘴行麼？
曹瘸子裝作生氣說，你最近吃火藥還是怎麼了？一說話總是這麼嗆？
荷花娘哼一聲說，我愛怎樣說便怎樣說，這是在我家裏，又沒喊你來。
曹瘸子悻悻地說，不如等豬長大了，再配個種，不就又是一窩一窩的？那你家裏全是豬了。
荷花娘罵道，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有你這樣說話的嗎？你家才全是豬呢！
曹瘸子賠笑說，荷花娘，不如說，開養豬場了。
一席話說得荷花娘一下子心動。養豬場？荷花娘在心裏靦腆地想，那有多少豬？我能養得起麼？
涼風起時，節氣變了，樹葉開始枯黃飄零。山上的野獸也沒吃的，開始下山到村子附近尋覓食物，有人幾次看見野豬偷偷拱地裏殘餘的莊稼吃。村長說，各家各戶注意看管好自家孩子和豬欄，要小心這些山裏的野豬進村傷人，也要小心它們誘拐走自家的豬。這話好像說給荷花娘聽的，村長年年隻提別讓野豬傷人，今年竟要大家提防野豬拐跑自己家的豬。村民們笑著說，要是跑了能回來才好。有人就說，你能有荷花家的好運氣？去看看祖墳埋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