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春之繭(1 / 3)

第一章 春之繭

我撿到了朋友。

國二時。在附近的超商前。一張熟悉的臉。在春天的夜晚。

「你在這裏做什麼?」

超商發出了白色跟藍色的光,照亮了深夜。停車場的擋車水泥塊此時應該已經相當冰冷了,可是我的朋友居然蹲在水泥塊的旁邊。這個人到現在為止是我的朋友,今後應該也還會是,所以我沒辦法假裝沒看見她就回家。店內牆上的鍾正指著一點多的方向,在這種時間跑來外頭遊蕩的我雖然很不像話,可是她蹲在這裏應該比我更奇怪吧,於是我跑到她身旁去一起蹲著。

「圓圓。」

我知道她正在看著我,但我背對著超商的燈光,不蹲下來就看不清楚她的臉。

「小江江……」

她含混不清地叫了我的名字。我從那聲調之中,聽得出她也把我當成她的朋友,當然這可能不過是我的幻想、一廂情願或傲慢,不過綽號叫「圓圓」的這個人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普通的特別的朋友。

「你怎麼會蹲在這裏?」

我又問了一次。空氣中香香甜甜的,所以我記得那是個春天的夜晚。雖然我已經想不起來她那天的服裝了,可是我清楚記得看見了她的鎖骨。那白皙柔軟的軀體上、骨節溫潤的鎖骨。藍色燈光映照在圓圓身上,讓她看來比平常虛弱。

尤其是她那張臉,糟透了。不,其實圓圓的臉連我這個女孩子也覺得很可愛。那時候圓圓的臉比現在還更稚氣,也不太會化妝,白皙的臉龐上平時就泛著一抹淺桃紅,隻是那時候實在紅得太離譜、太不自然了,看起來好像是被人揍過。我心底很不安,所以我盡量輕輕地伸出手去,以免驚嚇到她。

「怎麼了?」

「小江江……」

圓圓再次喊了我的名字,接著她眼眶便嘩——地一下湧上了淚水。雖然那隻不過是平凡無奇的生理食鹽水而已,但她的淚珠比梅雨時的雨滴還要剔透。鬥大的淚珠汪汪地盈在她那對大眼珠裏,像葡萄那麼大顆、簡直能紆解夏季水荒的淚珠,豐盈得令人感到可惜。

圓圓向我伸出了手來,我一握住手便覺得好冰冷,這對於體溫一向偏高的圓圓來講實在太怪異了。這麼冷的手,恐怕會結凍吧?明明是個春夜,明明流動在身旁的空氣是這麼地溫柔,怎麼會這樣呢?

圓圓站起身後,似乎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那時我們的身體已經差不多發育完全,我用跟現在相同的視線俯視著嬌小的圓圓。

「不可以笑我喔!小江江,聽完之後絕對不可以笑我唷。」

看她這麼認真地問我,不禁讓人有種奇怪的感覺。

「嗯。」

我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隻好點了點頭。

「其實……」

圓圓也不整理已經皺掉的裙子,像無助的小動物一般,又怯慌慌地湧起了淚水,連聲音都打著顫,告訴我她紅著一張臉蹲在這裏的理由。

「我失戀了……」

「你白癡啊!」

下意識地、本能地,我吼了出來,那叫聲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當然也震撼了圓圓的耳膜,她的雙肩開始顫抖。

「可是……」

「你白癡啊!」

我覺得不夠,又罵了一次。

一點都不好笑!

說什麼失戀!隻因為這樣,就在半夜一點頂著像被甩了一巴掌的臉,蜷縮在超商停車場的擋車水泥塊上嗎?如果是因為這種笨理由,那你不是白癡是什麼?

我當然會怒不可遏。我想就算過了五年或十年,假使再發生同樣的事,我還是會吼出來吧。對了,俗諺不是說如果右臉被人打了,就把左臉也遞過去?

「讓我甩你一巴掌?」

「不要啦!」

圓圓嚶嚶啜泣了一會兒後笑了出來。她那模樣更讓我看得怒火中燒,但我盡量把怒氣給壓抑住。一邊壓抑,一邊牽起了她的手。對,我就是那麼喜歡她。

「我們回家吧?」

「如果小江江要回家,我就回家。我好累。」

「我才是,被你嚇死了,這種時間看見你蹲在這裏。嚇得我好累。」

「對不起啦。」

「那就別做這種事啊!」

「對不起。」圓圓又道了一次歉,接著笑了,她那笑臉看起來似乎稍微感覺到了幸福。順著我們牽著的手,圓圓靠了過來。最後,一直到家門口前我都沒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要是問了

的話我一定會更生氣吧,我心想反正以後還有時間,再慢慢聽她怎麼說好了。

沒錯,那時候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在那個春天的夜晚,我有種一切將會這麼持續下去的預感。那時我心想,還好沒騎腳踏車來,還好,能夠空出手來跟圓圓手牽手。

留在我腦海中的盡是當時的回憶,我反而記不得回程的路上我們聊了什麼。也許在我的心底已經把這段過去修飾跟美化過了吧。可是,回憶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圓圓嬌小圓潤、柔若無骨的冰冷小手就這麼一點一滴地在我掌心中融化,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春夜裏的常溫。

那一晚過後,我時常回想起這件事,反反複覆,毫不厭倦。

藍色拖鞋啪嗒啪嗒地踩在綠色的走廊上。

午休時間的空氣讓人感覺胸口沉悶,我覺得應該不是因為剛吃飽飯的關係。我試著深呼吸了幾口氣,手中把玩著剛從合作社買回來的紙包優格。

我從走廊上往窗外一看,中庭池邊已經添染上些許色彩,接下來就是花季了。這所高中被人形容為擁有「古風傳統」的校舍,也就是那種常見的老校舍,中庭裏恣意地長滿了亂草。盡管如此,一升上三年級後,我居然也莫名地對中庭感到留戀。

跟一些裙擺褶痕都還筆挺的新生擦身而過後,我一股勁地打開了位於C字型校舍接廊部分的某扇沉重大門。門上塑膠牌的黑色字體已有些斑駁脫落,寫著「廣播室」。

一打開門,就傳來了「唧——」的一陣剌耳聲響,隨即看到有如箱子似的小隔音室。

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裏,飄散著令人熟悉的氣息。

「我回來羅。」

我打了招呼。雖然這種說法聽起來有點怪,但對我來說,這個小房間就是屬於我們的空間,是我們的所有物。所以,除了早晨見麵時的第一句招呼是「早安」,接下來就總覺得該說「我回來了。」

「哦,你回來啦?」

聽!這回答就是證據。

這個揮舞著小手在半空中擺了幾下,回應我的人是昵稱「圓圓」的加藤滿。她正坐在隔音室中塞滿了長桌長椅的地方,讀著這一期的漫畫周刊。她今天把天生發色柔和的頭發紮成兩辮鬆鬆的馬尾。我跟大家都叫她「圓圓」,這昵稱是從她名字加藤滿裏的「滿」字聯想來的,和她可愛的形象也很符合。她啊,真是個嬌憨可愛的女孩子,不過認識久了,已經熟到不會一天到晚說出這種感想的程度了。

「小津跟阿柴呢?」

圓圓看漫畫正看得入迷,我問起了天還不見蹤影的其他社團成員。

「她們剛來一下又走了,好像下一節課要上體育吧。」

「哦。」

我們這個社團隻有四個成員,其中兩人是同班同學,好像正準備上第五節課。

瞥著來這裏之前老師交給我的紙條,我一邊用腳拽過了疊椅,一邊打開播音器材的開關。圓圓察覺我的動靜,懶懶緩緩地靠了過來。

「那是什麼?」

「蝦老要我幫忙的。」

「咿。」

圓圓發出了她獨有的、像小動物似的可愛回應,她那反應每次都讓我覺得很狡猾惡心,可是問題是,圓圓也沒做錯什麼,反而是我太小心眼了。畢竟她的反應是真的很可愛,而且對一個每天都會見麵的人這樣挑三揀四也不行。

我把當成了午休時間背景音樂的古典音樂聲量調低,打開麥克風,扭開音量鈕,小心翼翼地不讓喇叭聲幹擾到麥克風。接著我輕巧地按了一下廣播鍵,開始傳喚:「某年某班某某同學,請到教師辦公室找蝦夷老師報到。」

隨著音量指針左左右右搖晃,我很清楚自己的聲音此刻正回蕩在校園中。

雖然我們幾個人同屬廣播社,可是真正知道怎麼播音的,隻有我跟另一名同時跨足戲劇社的小津而已。圓圓跟阿柴根本連器材要怎麼用都不知道,兩個人也就這麼一路待了下來,是名副其實的人頭社員。

我再一次把傳達內容複述一遍後,按下了結束鍵,結束廣播。接著再把背景音量調高後,我回到了長桌前。這時圓圓馬上尖著嗓子鬼叫了起來。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原來是她正在看的漫畫。

「小江江!小江江!你看你看!圓圓的達令耶!圓圓的達令帥斃了!」

明明是在叫我,可是用她那酣甜的聲音連喊好幾次後,聽起來好像是什麼動物的叫聲一樣。圓圓昵稱我為「小江江」、昵稱阿柴為「阿柴柴」,小津則被她喚作「小津」。每個聽起來都好像以前流行過的養成遊戲裏的小動物一樣,這個女孩子不管做什麼都讓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圓圓用那保養得漂漂亮亮的手指著她的達令,雖然指腹被油墨給弄黑了,不過她並不在乎。圓圓最愛的達令藏身在少年周刊的漫畫裏,是紙張跟黑墨所構成的存在。她還有其他的達令,全都藏身在電視跟偶像雜誌裏,不過最近最得她歡心的「達令」似乎是這一位。

點和線的集。一個身在遙遠某處、宛如造物神般的漫畫家賦予了這個男人形體。這當然是正確的說法,可是對於圓圓而言並不隻如此,也絕不可能僅隻如此。如果她問我要不然「達令」是什麼呢?我恐怕會無言以對。

圓圓的達令正從草紙般粗糙的再生紙上,以一雙銳利眼神看著某處。那神態的確讓人心動。「滿帥的耶!」

「對呀!」

圓圓心底滿滿的思緒賦予了這個男人生命。她的眼波閃閃流動,所以我了解她的心情,光是坐在她旁邊都聽得見她的胸口撲通撲通地跳著。我能了解圓圓、跟得上她節奏的原因,並不隻是因為我們認識很久了。急速湧起的微微熱潮,讓我們感到自己在戀愛。

圓圓的臉頰上泛起了紅暈,要是她能永遠維持這副模樣就好了。

她能永遠像這樣憧憬著戀情就好了……可惜這隻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她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夜晚的她了。

「我得走了。」

我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時間差不多了,雖然距離上課鈴響還有點時間。

「為什麼?」圓圓抬起頭來問道。

「發講義啊,今天早自習的值日生請假。」

「咦,又拜托你了啊?」

圓圓杏眼圓睜地抬頭看著我,我忍住想輕輕戳一下她那開闊額頭的衝動,小聲地說:「對啊,沒關係啦。」

「怎麼會沒關係?人家一個人好無聊。」

就是這種說法!我實在是……唉,她這種說話方式實在太可愛又太可惡了!我站起身來用態度表明我是真的要走了,她才闔上雜誌,說了聲:「對了。」

「小江江,小江江!」

她從繡有銀線剌繡的可愛包包裏拿出了某樣東西,說:

「喏,你的信唷!」

一封紫色的信。

我戀愛了。我思索著這句話的涵義。圓圓的戀愛有點病態,但我的戀愛好像也沒好到哪裏去,我心裏有點無力地懷抱著這份認知。

我的病態戀愛,也正以稍微於眾有別的方式在進行著。

第五節是生物課,我聽夠了自律神經跟荷爾蒙後,拿出一張比課本小一點的活頁紙,夾在教科書跟筆記本之間。

黑色透明檔案夾裏已經夾滿了許多信紙,我從裏頭取出一封來,那是圓圓剛才交給我的信。淡紫色的橫式長信封跟標準信封的尺寸差不多一樣,信上的收信人寫的不是我,而是「加藤滿小姐」。寄件人是個住在遙遠南方的女孩子,她寫得一手比我漂亮又稍顯纖細的字,名為有裏朋子,我叫她由裏。取自有裏的諧音。因為,她希望我這麼叫她。

我撕撕剝剝地拆開封口,像拿出什麼容易毀損的物品般,小心翼翼地把指尖摸到的幾枚信紙拿出來。每次在這個瞬間,我都幾乎要停止呼吸。感覺像是即將打開簽紙時的那種不安與期待,讓我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就好像是,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

我跟由裏是在國中快畢業時透過雜誌投稿的筆友欄認識的,一直到今天我還是覺得我們兩人的相識肯定是命中注定。我們同年,喜歡的作家也一樣,選擇的語彙相近,彼此才通了不到三封信就已經直呼對方的名字。

「親愛的江香。」

我們會在彼此的名字上,加上「親愛的」三個字。

跟由裏通信半年後,可愛的信箋用完了,於是我改用很普通的活頁紙來寫。和考量經濟問題相比,更主要的原因是信箋花十頁才寫得完的內容,改用活頁紙隻要三張就寫完了,可以更有效地利用資源,同時還能省下大約十圓的郵資費。俗諺說積沙成塔,少少十圓還是能省則省。

寫下來的這麼多文字讓我們越走越靠近、越靠越親密。當通信量從一個月一封變成一個月兩封時,家裏開始不準我交筆友了。這些幾乎每星期都會寄來、由遙遠某處某個不認識的名字寫來的厚信,看在母親眼裏肯定讓她覺得很不對勁吧。所以她以妨礙功課為由,禁止我們通信。要是說我一點都不想反抗的話,那當然是騙人的,可是我恐怕比我母親還清楚這些信為我的人生帶來了多大的影響,無論是從好的方麵來說,或從壞的方麵來說。

我寫了太多信。我們寫下了太多信,太過於不知輕重。可是我們卻沒辦法戒掉寫信這件事。就算從彼此都是麵臨著即將左右一輩子將來的高三考生的立場來看,情況也一樣。

被禁止通信後,我拜托圓圓讓我用她家的地址,圓圓什麼也沒多說就答應了。她的家長盯得不太緊,所以我從以前就時常拜托她這一類事情。

從攤開在桌上的活頁紙間,傳來了由裏居住的城鎮跟房間甚至是學校的氣味,我想起她曾經說過「江香住的地方一定很漂亮」。

「因為,那是江香長大的地方呀。」

這句話讓我的周遭風景跟世界為之一亮。在這個跟大城市相較之下隻不過是貧乏無聊的海濱鄉下,我從沒想過自己住的環境究竟是美或醜。

我開始想像起遙遠的九州是什麼樣的風景,由裏居住的城市一定也很漂亮吧。

信件起頭從描述春天的景致開始,由裏是那種一定會禮貌性地寫上幾句季節問候語的人,這也許跟她喜歡寫小說有點關係吧。她說她們那裏的櫻花已經散落了,現在正盛開著八重櫻,但跟賞櫻比起來,她更期待的是即將綻放的杜鵑花。

明明看一樣的漫畫、聽同樣的曲子,可是我們兩個人的信不曉得為什麼總是圍繞著自己跟生活瑣事打轉。

她寫了關於新班級的事,因為選了理組而不安,不過她並不後悔,因為由裏的夢想就是當個醫生。

信件像是摸索一顆心所引發出來的快樂一樣。在我的麵前,從沒碰過麵的由裏漸漸地顯現出了具體的輪廓,我將手緩緩伸進她敞開的內心世界裏,那溫暖濕熱的感覺確實向我傳遞了過來。我在心底構築起了屬於自己以外的另一個身影。我知道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這種確信讓我覺得自己像待在母親的子宮裏一樣,令人感到安心。我覺得就算把從沒跟別人說過的秘密說給她聽也沒關係。

我覺得由裏知道所有的一切。就算不是所有,但也比我父母、友人或像圓圓這樣特別的朋友都更了解我的事情。也許是太過清楚了,有時候我會誤以為她所清楚的那個存在並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不知名的個體。

而這又是另一種快樂了。

老師的講課聲像沙粒一樣,唰啦啦地從耳際流過。我凝神望向窗外,操場上傳來了體育老師的聲音,廣播社的小津跟阿柴此刻也正在操場上吧?我讓這些意識從腦中慢慢散去,眼神追著那不算晴朗的天空裏流動的雲彩。天空中,飄著細長的白煙。

我們這所高中位在一個小山丘上,繼續往深處走會來到一處火葬場。從那個火葬場的筆直煙囪裏,今天也飄出了細長的白煙。

我望著那道白煙,一邊摸著信紙。手指撫摸著文字的痕跡,觸摸著以水性細字原子筆所寫下的凹痕。

思緒漸漸靜默。不是在思考,也不是要理解什麼,我隻是類似祈願似地、像是在祈禱一樣。如果說,「我」是被形塑出來的存在,那麼由裏應該也是吧。我隱約覺得如果我讀由裏的信時,感受到那是個創造出來的世界,那麼,創造出那個世界的人也應該就是我。我們活在信紙裏,隻借由思緒來呼吸。

那遙遠的白煙一點也不可能會薰上我的眼睛,但我卻忽然有點想哭。

胸口一陣緊。雖然信紙已經拿了出來,但空心的信封看起來還是鼓鼓的。我輕輕地把由裏的信封塞回了檔案夾。

下課後一走進廣播室,立刻就看到了一個挺拔的身影。

「小津,早安。」

今天從早上就沒看到她,所以我習慣性地打了這麼一句招呼,小津輕輕一笑,回了我一句「早!」她那瘦削的側臉看起來跟平常似乎不太一樣,我愣了一會兒後才發現。

「咦,你又剪頭發啦?」

原本就短的頭發又理得更短了,後腦勺推得像是小男生一樣高。小津輕輕點點頭說:

「對啊,這發型,在新生歡迎會的時候大獲好評呢。」

她靦腆地咧嘴而笑。小津笑起來後,給人的印象變得比較容易親近,她不笑時看起來有點可怕。小津個子很高,頭發又像男生那麼短,配上一雙長腿,沒什麼女人味但卻很有魅力。

小津討厭的事情裏,包括她自己的名字「梨梨花」,還有我們學校老氣的水手服,我們直接把她的姓氏「小津」當成綽號來叫。小津每天放學後馬上會換上學校的運動服,雖然學校的水藍色運動服顏色看起來很像哆啦A夢,但小津會折起褲管、露出細瘦的腳踝,顯得很帥氣。

小津同時跨足了戲劇社。她這個人做任何事都用盡全力,這一點圍繞在她身邊的女孩子們都很清楚。每次情人節一到,小津就會收到一堆裝有手工巧克力的紙袋,多得兩手環抱也抱不完,就連這點也是構成小津這個角色的要素。她是個受歡迎的亮眼角色。能跟這樣的小津做朋友,我不由得覺得有些驕傲。

小津輕輕拿下了一耳的耳機,從裏頭傳來吵鬧的音樂聲。

「你看到小圓兒沒?我要還她漫畫。」

咚咚,小津用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放在長桌上的紙袋。

「圓圓嗎?她今天好像是掃地的值日生吧,你放那邊的話她就會看到了。」

雖然我也很常泡在廣播室裏,但圓圓比我還嚴重,所以她放學後還沒出現實在有點奇怪。這時候,廣播室的門被打了開來。我轉過身望向門口,發現站在那兒的人並不是圓圓。

「啊。」

站在那裏……不對,應該說是杵在那裏的人,是我們廣播社的第四名成員柴奈保子。

「阿柴,早~」

阿柴披散盼長發從肩膀垂到了手腕,她連招呼都沒打,就踩著不穩的步伐走進來,悶聲嘀咕了一句:「我要睡覺,肚子好痛。」

「你還好嗎?」

「阿柴,你要不要躺在我腿上?」

我啪嗒地拍了拍覆蓋著裙子的膝蓋。

「不用,免了。」

她說完後便像受傷的動物一樣,橫躺在長椅上空著的地方。長發一瀉而下,幾乎快垂到地板上了。阿柴被遮掩在長發跟手腕後的臉龐平常就一副虛弱樣,因此無從判斷她今天的臉色是不是比平常還差。

性格略微乖僻的阿柴雖然拒絕躺在我的膝上,但至少沒把小津為她蓋上的運動服給撥開。

阿柴的長相很有大人樣,舉止也是我們裏頭最成熟的一個,可惜就是有點弱不禁風。她的身體不太好,心靈恐怕也很嬌弱。一到春天,光是聞到花苞綻放的味道就足以讓她神傷了,夏天又受不了熱氣,秋天心神憂鬱,冬天沒兩下子就病倒。這裏痛那裏疼,然後就像這樣躺下來休息。其實按理講應該要叫她去保健室才對,可是我能了解她為什麼會打開廣播社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