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麟見施女說時星波微注,好似含有嗔意,忽想起對方雖是巾幗英雄,劍俠一流,終是一個未出閨門的少女,不應作此劉楨平視,聞言恐其誤會,好生惶恐,急於分辯,未暇尋思,脫口答道:“小弟方才想起,同是一樣佳人,一雅一俗,竟有天淵之別,似二姊這樣,直是神仙中人,休說不帶絲毫輕桃,而容止端嫻與氣度之高華,由不得使人生出敬佩之念呢。”
文麟原是匆匆回答,無意之間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及見施女已帶笑容,化嗔為喜,以為說投了機,便照實說將下去。正說得高興頭上,隱聞身後有人微笑,回頭一看,正是施兄,站在身後,笑容初斂,忽又想起所說的話好些語病,自知不合,心中越慌,但又無法改口,當時窘住,不能再說下去,急得滿臉通紅,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
施女見他窘愧之狀,笑說:“我知周兄端人,性情純厚,心口如一,愚兄妹又非世俗女子,無須忌諱。我最恨人假道學,居心卻不可問。這類由衷之談,且比那些故意裝腔作態的要強萬倍。你不過說我長得不醜,不似蔡家婆娘,稍具幾分姿色便自負美貌,平日口吹大氣,妄想顛倒眾生,把一班江湖上的鼠竊狗偷引逗得魂不附體,一旦遇見一個品貌好的正人君子便現原形,一味輕狂自賤,人卻看她不起。周兄雖不應相提並論,連類而及,自來言為心聲,即此可見對我不曾輕視,但說無妨,有什相幹?莫非一有男女之分,便連邪正美惡都不容人說一句麼?”
文麟見她嫣然笑語,侃侃而談,更顯得一顰一笑全都美若天人,自己正被窘住,難得對方如此開通,由不得更生好感,借著聽話,把氣沉住,想好說詞,方始慨然答道。
“方才我因二姊如天上神仙,不帶絲毫煙火氣,最難得是儀態萬方,美絕大人,偏是那麼自然端重,心中敬佩,由不得說了出來。後來想起不應如此冒昧,正自慚愧,竟蒙諒其愚忱,不以唐突見罪。”
還待往下說時,施女笑道:“算了算了!我剛說你心口如一,如何又說這樣言不由衷之談?”
文麟一想自己所說並非虛語,第二次開口已比方才謹慎,如何又說這言不由衷?忙答:“小弟實是肺腑之言,毫無虛偽,二姊為何見疑?”
施女笑道:“我知周兄有一心頭愛寵、平生知己,看你心意,分明除此一人,人間已無佳麗,這儀態萬方,美絕天人的八個字,豈非欺人之談?”
文麟聽對方口氣,自己苦戀淑華之事對方似已知道,不禁大驚,想了想慨然答道:“小弟誠然有一知己良友,但惜福薄命淺,中道乖遠,未能常相廝守。自分今生已無聚首之望,平日見麵都避嫌疑。”
“所幸彼此均能相知以心,相見以誠,非特未作非分之想,隻等孤兒長大成立,便要披發人山,了此餘生。不肯答應蔡三姑的盛意,固由於此,真要佳麗當前,井非無目之人。”
“如其心存偏見,不知善惡美醜,方才也不會說蔡三姑美貌了。”
說罷,回顧施兄,不知何往,方想詢問,施女笑道:“這話果然有點道理,那你看我比你那意中良友如何?”
文麟答道:“此事難言,我那童時良友,如在常人眼中,也許不如二姊這等天人顏色,但我二人情深交厚,在我目中因是情有獨鍾,自覺一時瑜亮,難分軒輊。”
施女聞言微嗔道:“你二人既然情分深厚,便應同守昔年信約,她如何又嫁別人呢?”
文麟淒然答道:“此事也難怪她。當初原是小弟自誤,雙方本來表親,雖然情深愛重,一則年幼麵嫩,彼此心許,不曾明言,後又隨宦遠遊,多年未見,誤傳遠死他鄉的噩耗,加以故鄉風俗,中表為婚原為大家士族所忌,她又素孝,父母在堂,隻管背人飲位,始終有懷莫吐,迫於父命,隻得出嫁。雖然嫁得還好,但我知她內心痛苦惟有自知,如今格於禮教,彼此防閑,連麵都見不到了。”
施女本想再間幾句,因見文麟十分傷感,不便反潔。施兄也由外走進,笑說:“消夜粗肴已全齊備,入座再談吧。”
文麟被人勾動心事,暗中難受,因見主人盛意殷勤,已然備好,隻得稱謝人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