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華自和文麟劫後重逢,因主人女中英俠,事前便先開導:非但婦女再嫁不以為奇,反怪自己私心,隻顧一時守節虛名,辜負人家深情,並令善處等語,不比在家時節樣樣膽小顧忌,因此雙方相見暢所欲言,把多少年來隱藏心腹的話各自說出,文麟更是盡情吐露,因此越發感動,無奈成見太深,既有愛子顧忌,先又曾向晏瑰力爭,隻答應代蔡三姑極力作合,本身決不再嫁,加以背盟改嫁之後,第一次和情人相對,所說雖是心腹之言,有好些話還是羞於出口,心中老是委決不下,先想三姑那麼美貌武勇,人非草木,隻要常在一起,有自己和晏瑰從旁勸說,終必日久情生,斷無不成之理,及至夜來聞警,逃往寒萼穀路上暗中留意,看出文麟對於三姑全是患難深交朋友之情,心心念念,全神仍貫注在自己身上,這才警覺,想起對方恒心毅力和這多年來用情之專,當時大為感動,回來想了一夜,眼都未合,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次早母子重逢,但看愛子非但體力強健還勝從前,麵色也極紅潤,不像去年走時那樣白中帶黃,瘦骨嶙峋,還學了一身本事,共總隻不到一年光陰,文武兩門全都精進,人也長大許多,眼看就要長成大人,再一問知文麟在山中對他體貼照護、以嚴師而兼慈母的許多恩情,越發感激得流下淚來,當時情感衝動,乘著冰如把文麟喊到外屋說話之便,悄悄背人把這十多年來隱秘之事說將出來;先還恐愛子聞言看她不起,對於文麟也生反感,設詞極為婉轉,並還把自己守節的苦心、雙方以禮自防的苦況以及乃父所留的日記、遺囑,連同請求冰如相助,想令三姑嫁與文麟之事全都說了出來。
哪知沈煌年紀雖輕,卻能明白事理,又最感激文麟的恩義,一麵覺著做母親的身世苦痛、對兒子的慈愛,心酸難過,一麵卻說乃母太顧虛名,誤人誤己,並說自己先未想到此事,今朝聽簡恩師說,回憶周老師平日為人和對我母子情意之厚,無論如何決不會再改變他的成見癡心,如其用情用勢逼得太甚,恐還激變,氣得他孤身遠走披發入山都不一定。為了母子情深,沈煌又最孝母,雖未明言勸嫁,說乃母不應鑄此大錯,意在言外,業已露出多半。
淑華聽完,這才心生悔恨,剛把成見搖動,心想:“早知如此,雙方業已成了一對好夫妻,連愛子也極高興,哪有今日苦痛?”
無奈話說太死,急切間已難挽回,想了又想,隻得把心一橫,淒然說道:“事已至此,你娘業已鑄錯在先,今又答應人家,況我年紀已長,如今進退兩難,今生隻好愧負他了。”
沈煌答說:“周老師對我母子實在恩厚,聽恩師說兒子這六陰脈學武如成固是極好的事,但不是周老師懂得醫道,從小當心,時刻照看,在未遇恩師以前便設法使兒子練點功夫,他自己本是外行,特為此事向人求教,再來傳授兒子,那兩年要緊關頭先渡不過。生身父母也未必如此盡心。兒子意欲少時當眾拜他為父。他極願和娘日常相見,並無別意。那日無意中翻他書箱,曾經讀他兩首懷人的詩,自述心情,沉痛已極,因其語氣之間頗有牢騷,意似那女的始終不明白他的為人,從此更無再見之期,就能見到一兩麵,也隻加痛苦。兒子隻當少年時的情侶,毫未想到愛的是娘。正想問他所指何人,他好似看出我開他箱子,竟將此詩撕掉,才知不願人知,背人的事,便沒有問。反正這裏沒有壞人,兒子還要從師,請娘最好和別人一樣,大大方方,和他日常相見,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照他詩意,即此於願已足。娘已使他傷心了多少年,不要叫他再多悲苦吧。”
正說之間,忽聽外屋爭論,文麟力請拜師,淑華隔簾偷聽沒有幾句,三姑便自別去,跟著文麟便來作別;當時雖然心動,又吃了沒有勇氣的虧,今更無法挽回,由不得又在暗中心酸腸斷起來。因淑華恐被愛子和外人看破,常借明霞打岔,眾人均未看出。最奇是三姑始終沒有表示,文麟未走以前,眉宇間還常隱有幽怨,文麟走後,反似沒有心事,有說有笑,比以前高興得多,對於沈煌更是關心,連晏瑰均覺奇怪,惟恐引她傷心,也未探詢,就此忽略過去。
天剛申初,明霞便尋了來,見完淑華眾人,悄告晏瑰,說是到了寒萼穀,隻良珠一人在家,飯後本想多談一會,司徒平夫婦忽然匆匆回轉,懷方也由外趕回,隻妹二人均要往見父母,一個人無聊,特地趕來等語。眾人都喜明霞謙和文雅、溫柔大方,雖是少年俠女,言動對人竟有幾分與淑華相似,最難得是端靜自然與活潑天真兼而有之,沒有絲毫閨閣之習,看去仍是一個天真美麗的少女,也不帶大人氣,誰都歡喜和她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