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九唯有默然,心下卻自腹誹不已——
幸而老鬼元神崩潰,記憶千百不存一,縱然尚存的記憶,也是零散錯亂,否則以老鬼之境界,所知將是何等廣博?屆時漫說老鬼赫然乃是一尊大人物,如何會受許九這等微塵螻蟻一般的小修士指揮,便是這一人一鬼仍舊同在一處,許九也必將永無出頭之日,日日為老鬼所欺淩鄙夷。
僅隻是微微一想此節,腦海中補充一番此等情形,正是老鬼這話癆滔滔不絕大肆鄙視攻擊他,從日出至下一個日出無休止不重複,許九便覺渾身激靈靈得寒顫,暗忖再慘烈莫過於此。
他連忙鎖住所有念頭,鎮了心猿,壓了意馬,道:“老鬼,你說的很是,我們這便動手吧。”他目光中熠熠生輝,顯是已然十分迫不及待。
老鬼誌得意滿亂晃一通,大約是在點頭,滿意道:“這還差不多,少年人該當如此。且叫道爺我先替你講解一番……”
許九情知必將承受話癆老鬼狂轟濫炸許久,但他於丹道確實一竅不通,少不得要耐心學習,隻當是受教了。
老鬼時斷時續,俄而口若懸河,倏忽又陡然記憶錯失半晌無語,約莫兩個時辰之後,老鬼砸吧兩下貌似嘴巴的麵部器官:“講得道爺我口幹舌燥,許九快取十枚八枚丹藥來道爺解渴?”
許九無奈,取出一枚白元丹扔給他,毫不客氣冷謔嘲諷道:“老鬼,你此生怕是再無口幹舌燥這等機會了。”
老鬼甚為惱怒:“放屁,道爺我遲早有一日,要重煉肉身……”
許九愕然:“肉身殛滅了,還能重新憑空煉就出來不成?”
“那是自然……”老鬼順口便道,“咦?真的有麼?有麼?賊鳥天的,道爺又不記得了……”
接下來,許九終於在習得一番丹道常識之後,做好萬全準備,在老鬼親自從旁指點下,開始準備煉丹。
“以丹藥之精氣為火,假借汞水,萃取藥材中的有效物質,這是最低等的煉丹手段。若是手段高明的丹道修士,動氣為真火,神念分陰陽,那才是厲害。若是更厲害些,如傳聞之中古老大神通者那般,以天地為鼎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老鬼又開始滔滔不絕,終在許九瞪視下暫止,訕訕道,“道爺這是在指點於你!少年人不識好人心,須知自茲以後,你我當是最默契的隊友,才能你強我也強,共同闖蕩這大千世道……”
許九古怪道:“我並無興趣與一個同性共闖這世道,何況還是一隻同性之鬼。”
“你——”
老鬼氣得恨不得一口吞了許九。
許九卻已然開始動作,他彈指一點,麵前那座尺高三足銅爐便頂蓋飛起,爐底自有一個暗盒,許九往中置入一枚白元丹,指尖再挑,自身真氣激射,施展了一個火焰小法術,彈入其中。
白元丹乃采集自然之精英,及手段高明的修士萃取天地間元氣之精華,煉製而成,可以燃燒其元氣,得元氣之火,十分厲害,用於煉丹製器發動陣法等。但若要引燃這元氣之火,卻必須要修士以自身真氣所燃真火為引。故而不似他當日燃燒朐山道人衣衫毀滅痕跡那般,取個火折子吹火相引即可。然真氣藏於內,引燃則虧,用去一絲一縷都要辛苦修煉恢複,須得小心珍惜。
這銅爐雖然也隻是最普通的煉丹爐,卻也是紫宸秘銅所製,十分耐溫,煉製法丹自無問題,就算是用以煉製靈丹,也少說可以煉上十爐八爐。
許九為求穩妥,先從最為簡單,也價值最小的陰崖九齒草開始。
那銅爐中注入的汞水,不消須臾,便在元氣之火炙烤下翻滾起來。許九見機已至,便虛手一抓,攝來一株陰崖九齒草,投入銅爐之中。他自端坐著,丹爐在前,雙目微闔,渾身繃緊,真氣運行,神虛相合,抱元守一,神念催動到了極致,如無形無質的觸手,探入丹爐中,好似雙目畢視,了然清楚。
汞水極重,是液態金屬,在煉製一些低品級的丹藥、法寶飛劍時候,常被用來作為隔離物,方便萃取融合材料。當然,若是品級更高的丹藥、法寶飛劍,自有其他手段,不必汞水。故而傳聞一些不能成修士的尋常人,不明修行,不通丹道,以為煉汞便是燒丹,得些藥材便和汞水一爐烤了,胡亂一氣,卻哪有修士能隔絕汞毒的手段,燒製出汞丹來,服了反而喪掉性命。
許九按照老鬼所授格物之法的道理,將一切物事分割,總能得到最為微末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物質。既然如此,煉製洗脈丹需這陰崖九齒草,則因陰崖九齒草中有某種物質,是洗脈丹所含成分,許九自家雖不知曉,老鬼卻是知道的,在老鬼指點下,便先從陰崖九齒草中淬煉出所需物質,繼而再淬煉那五輪雪蓮根莖,雪蛤粉末,寒霜蟲草等藥材,依次漸進。
此法一點便通,但據許九所知,如今的修士煉丹,卻並無如此的,而是往往將某種丹藥所需藥材依丹方配比,一爐子熔煉了,自有專門的丹道法門,萃取所需,合而為丹,多餘的物質自成了殘渣廢棄。
老鬼這法門,顯得繁瑣複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