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九默然不語,終歸是少年心性,要他承認自家幹下一件蠢事,殊為困難。花二郎也並無刻意叫他不快的打算,忽而問道:“吾輩修士,向天索道,天不予,道不仁,則何如?”
許九微現怔然,踟躇不語,忽耳中細微聲響,卻是老鬼神念傳音直達他神念之中:“唯斬而自取之!”
少年悚然一驚,直覺一股酣暢淋漓的快意,自心頭升起,但又微覺一股不自在,不能安定,心血一時也浮躁湧動起來。他沉默須臾,心中自有念頭,終於說道:“再求之。”
“蠢材!”
這是老鬼的聲音。
“迂腐!”
這是花二郎的聲音。
老鬼自不必多說,花二郎少則也是道胎境的高手,雖則與許九算是相識,又因朵朵的緣故,許九對此人向來不大恭敬。這也是他約略摸索到花二郎的脾性甚是乖張,不是迂鈍之輩,與他妹妹相比也不遑多讓。但此二人若當真與許九論道,訓斥他一二,也不為出格。
花二郎問,向天索道。
許九答,再求之。
截然不同。
老鬼聲音花二郎聽聞不到,唯有老鬼與許九自己知曉。這廝身在藏虛囊中,要將神念遁出,與許九交流本就有所難度,須得損耗精氣,又因花二郎也算是修為不俗,須得小心,唯恐露出破綻,故而一直不曾發聲,但花二郎發問之後,老鬼才忍耐不住。
他冷謔喝道:“當真是蠢材!道在天上,此子倒是知道向道需索,你卻是妄圖求之?天道不仁,豈是你求一求便能求到的?道在天手中,便要斬天取道!一如修士修行,須得五金精英,便裂土采集,須得草木妙藥,便掘根而用,須得妖獸血精,便殺而得之,須得天地無盡元氣,自取來煉化!凡此種種,哪裏來半個‘求’字?”
許九直覺耳中鼓蕩,振聾發聵一般,又聽花二郎道:“大道就在那裏,億兆修士爭相踏上此道,誰能抵擋終點?無非是利己、奪人,每一條道路,皆是天賜機緣,你不索拿,自有旁人拿走,你空坐室中,向天求取,沒有半點用處。”
許九腦海中一陣翻騰,神念如滾水沸湧,一刻不止。他徐徐合上雙眼,約莫盞茶光景,才複又睜開,平靜說道:“受教了。”
他這卻是對老鬼、花二郎二人一同致謝。老鬼的道理,生猛直接,凶悍威猛,花二郎的道理雖不比老鬼那般凶殘,但也積極自取,不似他原本以為,修士向道,天道如幕,沉壓頭頂,唯祈求可得。
花二郎拊掌笑道:“你能有所領悟,自然是好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許九道:“明白了,此路迢迢,每一處都是機緣,我自要主動抓住。”
花二郎滿意道:“孺子可教。”
許九剛剛對他升起的五分好感,還有五分視之為前輩高手的心態,立刻崩塌幹淨,這廝到底還是盛氣淩人的嘴臉,著實教人不爽快。他一時抿著唇,咬牙不語,就聽耳中老鬼詭笑道:“你急個什麼,有道爺在,管教你三年五載成了正經高手,比這廝還要厲害,將其踩在腳下,想抽臉便抽臉,何其痛快?”
許九愣了愣,深以為然,但對老鬼所謂“三年五載”的說話卻嗤之以鼻。縱然他一直都是低級修士,對向上的修煉道路了解不多,但卻也知曉,一名攝氣境修士,想要跨過攝氣境的五層關隘,臻入道胎境,少則一二十年,多則窮盡百年歲月,直至蒼老至死也無法堪破的比比皆是。
但他還是微不可察地頷首一下,卻是做給老鬼看的。果然老鬼與許九已是甚為默契,隨即便道:“區區洗脈丹的丹方,算不得什麼,這靈寶樓要與你合作,盡管與其分享,多賺些白元丹來,正好可以讓道爺我買來妖獸美餐。不過,你且叫他回去,道爺還要細細回憶一番,才能將丹方給他。”
許九也知道,老鬼給他的洗脈丹丹方,可以說是一種“古法”,與今時的丹道殊為不同。丹方中藥材選用、配比,可以告知靈寶樓,但那種“格物之法”,卻玩萬萬不能泄漏,否則必是禍端,沒有益處。
如今的丹道,一道丹方之中,不僅包括藥材的選取、配用的比例,還有相應的煉丹過程之中,各種藥材的先後入爐次序,各個時段的火候掌握,所需要的各種手法、禁製、印訣,甚至一些高品階的丹藥,對丹爐的品質也是奇高,有的更需專門配置專用的法陣,符籙,用以維持煉丹步驟,不一而足,極其複雜,許九連懂都不懂。
老鬼傳授他煉製洗脈丹的方法裏,可沒有這些東西。
他當下道:“既然如此,洗脈丹丹方可以與靈寶樓共享,不過,卻還需些時間,我才能將丹方給你。”
花二郎神色不變,知道許九有洗脈丹這種從來不曾麵世過的奇妙丹藥丹方,肯定是得自某個前輩大修士的遺寶,這屬於修士自家的秘密。靈寶樓既然沒有強奪的心思,那便不宜觸犯修士的忌諱。每一個修士,都有自己的秘密,這是安身立命的本錢,若是逼迫得急了,說不得玉石俱焚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