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請記得我們如約的相見(1 / 2)

玄州多河道,但氣候酷寒,故而終年河麵為堅冰覆蓋,水流在下,唯有如河洛城外三江交彙處那等河口水域,徑流充沛,才能撕破堅冰。河洛城中,有一條洛離江穿城而過,自有手段高明修士布下大陣,從上源絞碎冰層,以大陣鎮壓徑流,使得穿城而過的江段可見波麵,浩浩湯湯,浮冰隨著滔滔江水流去。

洛離江上架起許多長橋,供給河洛城裏的普通人及尚不能禦劍或禦氣飛行的低級修士穿過洛離江。

許九如今自無此必要。

洛離江於戊辰區的長橋之上,每日往來者多不可數。在河洛城的世道中,人人皆行進在向上爭取的路上,縱是行人再多,也皆是相顧默然,各行其道。但今日卻有不同,隻因今日長橋之上,現出了一樁古怪。

長橋中央。

少年神情苦悶,微有焦慮,周遭圍觀者越加得多,從三二人,至十來人,及至數十人,上百人,千百人……但正因如此,隨著圍觀者越發眾多,少年神情反而漸趨平靜,終於微露笑意,仰著頭,將清秀的麵孔向著天空,忽而輕笑喃語:“幾十、上百年後,這會是一樁美談抑或笑談,與我又有何幹呢?”

他耳中終於響起的不是老鬼的呱噪,而是一個清澈如鈴的笑音——

“我是六雪,尋找九九。”

許九轉身之際想起半個時辰前的事,不由笑容漸瀾。

……

……

許九將唇緊緊抿住,擔心自家發自深心的笑意肆意流淌。他匆匆又坐下,手持著網屏,目光微怔而迷惘,好似能看透這實體的網屏,進入無形無質的元氣波動中,穿過無邊且浩瀚的元網,看穿彼端的人的形容及心靈。

網屏上緩緩掠出一行字跡:“我在戊辰區,我在等你。”他眼角輕輕地跳動著,遲疑須臾,忽地又將之抹去,重新輸入:“你在何處,我去尋你。”

隻需地點,以及你我。

他運用著神念,無形的神念好似化作實質的存在,凝成了一尊巨大的拳頭,用盡了少年人的氣力,蠻橫且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打出,將簡略卻足以承載無數意念的訊息通過元網無所不在的元氣波動,發送出去。

這一刹那許九放開胸腔喘息出極重要的一口氣息,他一手持著網屏,另一隻手緊緊地擰攥成拳,骨節因為極度用力而蒼白。這樣的幾個字,卻足夠他踟躇數年,終於得到了機會發出,自然有種解開枷鎖的感覺。

他神色變化得很快,忽地現出惆悵之色,扭頭問老鬼道:“老鬼,你曾經必是活了很久,可曾有過這樣的時刻?”

老鬼怪聲道:“道爺早不記得了,況且道爺那個時候,必然是沒有元網這種東西的,哪裏能神交多年,才直麵相對?不過,想必按道爺的脾性,若是道爺我看上了哪個女修士,哪裏有這些磨蹭,徑直抓回洞府去,快活還是吃肉——”

許九不等他說完,劈空便是一掌,似刀劈斬,雖則對老鬼並無半點作用,但到底還是打斷了這廝胡說八道。

老鬼飛向另一側,憂愁說道:“道爺當真是命苦,雖則遇到了你這小子,還算良善,道爺我尚有他日再起的機會,但你自家廢柴得緊不說,道爺我還要管你這少年情竇初開的屁事,豈不是浪費道爺的感情?”

許九麵色微暈,惱火道:“你懂個鳥!我與六雪,在元網中交流許久,她助我甚多,於我最沉淪無助時刻,小進哥總會將我送去的劣等精怪多換些白元丹,而六雪則叫我總不能拋卻自己的命運。老鬼,你不會懂的。”

“嘖嘖,道爺我自是不懂的。你心中傾慕這女娃,卻也懼怕她,更有一股淡淡的自卑心怯。”

許九立刻昂首道:“我何嚐……有?”

老鬼遍體青光變幻,忽地麵孔中衍生出一團來,竟化作一支青色大手,很是老神在在地拍了拍許九肩頭:“你如今心性,與道爺我剛蘇醒過來時相比,已是進益許多。若是那時,這女娃提出見你,你怕是立刻便唬得六神無主,驚慌失措了。”

許九緊鎖眉頭,心下思忖,也覺得老鬼所言有理。隻聽老鬼說道:“那姓花的小子說得很是有道理,修士修行,修的便是地位,你隻需一步一步向前,命運自然在你手中,又有何懼?想道爺我,淒慘比你如何?道爺我仍是快活得緊,終有一日,道爺我要尋回真我,看看已變遷了多少歲月,道爺我失去的到底是些什麼東西,且要一樣不少地拿回來!誰擋著道爺,道爺便活吃了他!”

許九怔然半晌,直覺二十一日靜坐的體悟,此刻又清晰了幾分,越加通明,似神念中升起一團光火,照見一絲真性。

他麵露笑容,忽見網屏上又是一閃,果是一朵六棱雪花掠過:“九九,你怎麼到了戊辰區,那不是河洛城的中層區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