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晌午驕陽似火,竹山的半山腰涼亭裏,一位滿頭華發的瘦弱女人正坐著納涼。從山頂的官道上下來輛驢車,駕車的是位膚色黝黑的村婦,她一見涼亭的女子,立即拴好驢車,笑著過來問:“甄姐,你身體越來越好,都能走到這裏了。”
華發女子友善笑道:“何姑,你吃了午飯嗎?今兒又給山莊送的什麼好菜?”
“莊裏的大管家留我吃過了。真是有什麼樣的主母,就有什麼樣的工人,您莊裏的人都是一等一的熱心。”何姑挨著她身邊坐下,憨厚地笑答:“菜,您放心,保證新鮮。當初我外子意外身亡,要不是您把給送菜的活交給我,我們家真還不知怎過呢。”
華發女子故作生氣,“何姑,你又說這種話。你一個人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不過的舉手之勞。對了,上次你說你們村人有意將你和失了內子的關福湊在一起,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何姑愁道:“唉,這事我還在考慮。關福有個獨女兒,和她娘一樣是病秧子,我呢,有兩個女兒,這要合了一家就得有人去當兵,這肯定是我的孩子去了。我以前的外子對我好著呢,要不是為了給我弄點野味,也不會上山遇到野獸了。我怎麼舍得讓我倆的孩子去當兵。再說,關福對她的內子也是念念不忘。難啊。”
“你們要是真看對方順眼,有意湊在一起過,這事不成問題。你們可以再生幾個,讓你們的孩子去當兵不就成了。”華發女子微笑道,“真要想在一起,沒有為難的。”
何姑想了會,一笑,“這事以後再說吧,反正前些日子朝廷下令可以自由婚配,誰也管不著我。哎,甄姐,我和你說,我們小葉村出了件大事。林家的大女兒琥珀和京城來得一位小姐好上了。琥珀那丫頭我看著她長大的,膽大心細。我們村盡東頭的一處破落竹屋裏住著個怪女人,深居簡出的,隻要琥珀那丫頭敢跟她親近。”
“小姐?怪女人?”華發女子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何姑得意地賣弄起來,“這個怪女人來了有好幾年了,平常不見人,倒是有個男人常常來看她。最近那男人又帶了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來。大家都議論這是一家子。不過也沒見這女人大過肚子啊?而且我們嫛婗隻有女嬰啊?”她自言自語地發了兩問,又道:“琥珀這丫頭和這女人最親。這丫頭小時候最頑劣,她媽和她娘根本管不住她,這下好了,京城來的一位小姐將她管住了,聽說都準備成親了。那位小姐叫什麼來著?好像叫武日業。”
華發女子心中一動,“武日業?”她嗬嗬一樂,站起道,“何姑,時間不早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孩子再過會就要下學了。”何姑也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道:“那我先走了,咱們下次再聊。”
甄姓女子見何姑走遠了,才慢慢踱步向山上走去。沒走多遠,就有個挺拔的年輕女子迎上來,笑眯眯過來扶著她,道:“母親,這大太陽的,您也不怕中了暑。”
華發女子有意試探,故意板著臉道:“顯武,你才登基不久,不以政事為先,怎麼三天兩頭往我這跑?”
顯武帶猶不自知,答道:“兩位外祖母要去雲遊,女兒特地和她們來看母親的。”
“那你更不該離京。”正興生氣道。
顯武帝慌了神,“女兒明日就回。”正興厲聲道:“馬上走。”
顯武帝為難,她和心上人約好今晚會麵,如果失約,還不是要多久才能哄回呢。正興見她躊躇,知道心中所猜不假,於是笑道:“算了,你別耽誤正事就好。”
顯武帝見母親的態度陡然轉變,沒來得及細想,興奮地點點頭,她見母親心情不錯,又道:“母親,女兒和你商量件事,女兒不想讓妹妹們姓顧。”
正興臉上隱隱透著怒氣,這次她是真的生氣,“這是嫛婗的規矩。皇女們除了儲君,都要和娘姓。你想壞了規矩。”
顯武帝忙賠罪道:“母親,女兒混賬,您別生氣,女兒再也不提就是。”
正興歎道:“我知道你一直對你娘親有偏見。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不怪你娘,是我讓她走的。這些年我讓你打聽你娘親的消息,可有眉目?”
“沒有”顯武帝垂下頭,恭敬道:“我們不說她了,母親晚膳想吃什麼。”正興見女兒如此,心裏難過,她知這個心結不是一朝一夕能解開的,隻能慢慢來。
當晚顯武帝悄悄下山去見心上人,哪知早有暗衛跟著,回來將一切告訴了正興。第二日顯武帝辭別母親回京。正興等了兩日,命人將她送到小葉村外,然後獨自進了村。隻稍許打聽了一下,她便輕易地尋到了琥珀家。屋外大樹下,一位十七八歲大眼睛的姑娘正帶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玩耍。那位姑娘宛如林間跳躍的雀靈,陽光照耀下讓人覺得如此美好精致。正興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仿佛又回到了活力四射的年輕歲月。
那姑娘看一老婦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並不在意,笑著過來問:“老人家可有事?進來歇歇腳吧。”
正興見如此和善,心下更加喜歡,不住地讚歎女兒的眼光。琥珀扶著正興坐下,又給她倒了杯茶水,關切問:“老人家是迷路了?您和琥珀說,這一帶琥珀都熟悉。”
正興誇道:“真是個好姑娘。我隻是路過,天太熱,想歇歇。”
琥珀並不像一般人那樣害羞,落落大方道:“那您就歇歇,我陪您說說話。小所願,你自己玩吧”。這話是對小男孩說的。
“得償所願?這名字起得有意思。”正興隨口問:“他是你弟弟?”
“我們嫛婗哪來的男童。他是我半個師父的孩子。”琥珀笑吟吟道。正興越看越滿意,“你有半個師父?”
“他教我武功,卻不準我叫他師父。元叔是個好人。”琥珀抬手一指,“老人家,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