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時間靜止了。』
我透過電視映像管中得到了許許多多的知識,明白了世間各種無謂的價值觀。然而,不何時開始,我對於現實的體認卻變得越來越稀薄,胸中的情感變得越來越空洞。
『……然而,我還是喜歡閱讀地圖。』
除了地圖,我也喜歡汽車、火車;喜歡任何能夠載著我到其它地方去的交通工具。我喜歡攤開地圖,趴在床上,想象著自己搭乘各式各樣的火車穿梭在各個不同的鐵路在線;想象自己坐在各種房車、轎跑車、休旅車中在各地遨遊。
……我喜歡沿著地圖,想象自己坐在車上,在延伸向日本列島各個角落的國道1號在線,永無止盡地奔馳著;載著我開往如夢境中那般蔚藍的天空下,載我抵達看得見美麗海洋的海岸。
我總會想象著自己坐在車上,行進在海岬沿岸圓弧形的車道上;想象自己隨著座車行駛過烈日映照的白砂灣……
隻要我閉上眼睛,我便哪兒也到得了
。
——隻要我閉上眼睛,我便可以看見過去我從未見過的景致,踏上我這輩子絕不可能造訪的地域……
『我看著電視……吸收著視訊帶來的,無謂的龐大知識情報……』
『我看著電視……任憑心中的憧憬日漸滋長,一點一滴地蝕去自己的心靈變得空洞……』
——一月二十一日
琦玉縣某處——
雨後的天際,幾片浮雲飛快地略過深邃的高空。柏油地上還淌著雨水,在輪胎駛過時發出了——嘩啦的水花飛濺聲。這天,我們依舊持續開著車子。
我們沒有明確的目的,隻是任憑引擎帶動車胎不斷地在柏油路上轉動。
此時的我根本沒想要將車開往昨晚我和瀨津美在談話中提及的淡路島。因為在我這麼做之前,第一個得要麵對到的問題就是,現在我身上帶的現金就連汽油錢都不夠付。
我一邊想一邊駕著老爸的銀色轎跑車直行在不知名的道路上——話說,這裏是哪裏呢……
就在這時候,我發現到了這麼一個更為切身的問題。
其實我本來就對日本的地理不是很在行。再加上現在衛星導航又不能用,讓我對於究竟身在何處這個問題,更是完全得不到任何依據了
。於是我下意識地開始搖晃著腦袋,邊開車邊張望著四周的路標。
「嗯……還是看不懂呀……」
「……怎麼了嗎?」
「嗯……沒有啦。我不知道我們現在到底來到哪裏了
。」
瀨津美看了我的動作而出聲問我怎麼回事,而我也簡簡單單地回了話。
(噯,我想這個問題就算找她問大概也得不到什麼幫助吧……〕
「入間……琦玉縣的入間郡。」
「咦?」
「下一個十字路口右轉就可以接上十六號道……往八王子去。」
「……妳……妳知道路呀?」
「妳不會在這裏住過吧?」
「沒有……我沒住過這裏。」
這我可嚇壞了……不,與其說我嚇到,倒不如說是她對於這一帶的道路熟悉程度讓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畢竟我怎麼看都不覺得她是那種會坐著車子到處跑的人。
「那……妳該不會知道從這裏怎麼去那個地方——那個開滿水仙花的淡路島吧?」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不是啦。我是說,如果我們不走高速公路,搞不好可以到得了淡路島呢。」
「…………」
「你看,我們身上的錢是有可能不夠付高速公路的過路費。不過如果不用付過路費,隻需要付油錢的話搞不好還0K呢!」
「——你想去嗎?」
「咦?啊……那個……也不是這麼說啦……」
「……那你問那麼多幹嘛。」
她丟下這句話之後便再也沒有開口
,然後依舊擺出了冷淡的表情,將視線移向了車窗外頭。而那一雙眼眸,注視的似乎仍舊不是窗外流動的景致,而是更遙遠的某處。
〔她那句『你問那麼多幹嘛』……到底代表了什麼樣的意思呢……〕
我想知道,如果我說我想去,那麼她又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
車子依舊漫無目的地向前行駛著。我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計劃過這趟旅程該怎麼走,亦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因為我們隻是不想待在家裏或醫院,因此才溜出來的。然而我——姑且不論瀨津美如何,但至少我心裏也許是這麼期盼著——不管是什麼都好,我希望能有個明確的啟示來引領我前進。
一月二十一日晚間神奈川縣境內某地
嘩嘩……
前方不遠處的浪花打在沙灘上傳來了水聲。我和瀨津美一同走在漆黑的海灘上
「好冷哦」
「……是啊。」瀨津美也跟著附和。
我們將車子停到岸邊,不為了什麼特別目的,純粹隻是隨便下來沙灘上走走。
我原本想往西方去,不過不知道什麼地方走錯了
,現在來到了南邊。
窣窣窣——漆黑的夜晚,不知名的海灘上吹著凜冽的寒風。我們停下腳歩,眺望起昏暗的海麵。
「黑得什麼也看不見呢……」
「……嗯。」
她答話的同時仍舊和往常一樣微微地垂著頭,將視線聚焦在遙遠的彼方。
黑色的大海和黑色的夜空吞噬了地平線。一條白色的潮線橫過了整片沙灘,向沙灘兩側無邊無際地延伸出去。
我原以為她會望著這片海洋好一陣子,然而,她卻緩緩邁開了腳步,朝著白色的潮線方向走去。
「你覺得……我如果就這麼繼續往前走會怎麼樣?」
她背對著我,朝著沙灘上的潮線邊走邊開口問道。
「什麼怎麼樣?我聽不懂妳這句話的意思。」
他顯示沉默了一會,然後才又開口:
「……你覺得死了會是一種解脫嗎……如果我就這麼往海裏麵走去……」
她問著問著但仍繼續向前走著。
——重複著住院出院的手續,到了第三次就是極限了
,不會再有第四次。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七樓病房的病患臨終時唯一的選擇永遠都隻有兩個地方:不是醫院就是家裏,而且還沒有人逃過這樣的命運的……這是她曾經告訴我的,七樓病患之間口耳相傳的條文。
在她將這些條文傳達給我之後,她在醫院裏背負的使命也就結束了……我想,她現在之所以會這麼說也是基於這樣的理由吧?
「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沒有溺水過。」我說。
「那……如果我……現在就這麼往海裏頭走去……你會阻止我嗎?」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的臉龐,對著我提出了這樣的質問。
一輪明月掛在她的身後。漆黑的夜空底下,那一雙始終望著遠方的眼眸此時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事情沒真的發生,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做。」
「……也對。」
她聽到我的回答之後又轉過身去,朝著白色的潮霖,一步步走了出去。
「瀨津美,你呀……」
「……怎麼了嗎?」
「其實妳希望有人阻止妳對吧?」
「…………」
在我丟出這個疑問之後,她的腳歩旋即在潮線前幾公尺處停了下來。
強風將海浪卷起的水花吹成了飛沫打在我的身上。
「如果妳希望我阻止妳的話,那我就會阻止妳。」
「不是……我從沒有這麼想過。」
「那妳的意思是說,我不用阻止妳囉?」
「…………」
她沒有回話。然而,她停下的腳步卻沒有再繼續前進,就這麼佇足在那兒。我想,這就是她的回答吧。
——一月二十二日早晨神奈川縣境內某處——
深邃的天空是冬季特有的景致。
蔚藍的色澤清透得讓人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哀傷的氣息。凜冽的北風在高架道路上颯颯地吹著。
我們開的銀色轎跑車引擎蓋上映出了深邃的藍天,行駛在北風呼嘯的高架道路上頭。我手裏握著方向盤,而瀨津美則是表現得一如往常地坐在副駕駛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