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上地下鐵的最後一級階梯,眼前就溢滿了整片銀座大道的閃爍燈海。
好美喔!
望著亮燦燦的街景,奈央深深吸了一口氣。
華麗的街道,就像是為我獻上祝福一樣,連人行道上比肩接踵的人,表情看來也好像格外明亮。
當然——因為今天是聖誕夜啊!這一定是一年之中最讓人感到幸福的一天。每個人的心中,都對即將到來的愉快夜晚,充滿了期待。
不過,奈央心想,又有誰會比現在的自己更幸福呢?因為就在今天晚上,自己將獲得通往幸福人生的護照。這張通往幸福人生的護照,是人人都衷心向往、但卻並非人人都能輕易到手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和光百貨店的時鍾即將指向六點半。約定的時間是七點,地點在六丁目的一家義大利餐廳。慢慢散步過去,也隻要花十五分鍾。良輔一向很注重守時,早點到也好。這麼算來,說不定現在的時間正剛好。
她將挽在手上的銀狐圍巾繞冋頸上,在附近大樓的鏡麵牆壁上檢查自己的儀容。氣溫沒有下降太多,不過今天的造型絕對少不了這條圍巾。
該找個地方補一下口紅才行。
可能是因為空氣太幹燥,才在無意識中舔了嘴唇,唇蜜好像脫落了不少。路上最好找家百貨公司到化妝室補個妝。不過,不管有沒有補妝,遲鈍的良輔應該也不會發現吧!
這時候,四丁目十字路口的燈號剛好由紅轉綠。人群從三越百貨公司那個方向湧來,但是在這裏等人的人潮並沒有移動,人行道上於是形成了媲美尖峰時段車站剪票口的壅塞。再加上這個時期人人都裹實了大衣外套,更顯得局促。
頓時,這擁擠讓奈央覺得一陣恐懼。總覺得那個人的臉,好像就混在人群之中。
這當然絕對不可能,不過看到這麼多人,就忍不住有這種無聊的幻想。畢竟今天是聖誕夜啊——一年一度,那個怪物現身的日子。
真是荒唐。
奈央轉身背向雜遝人群,邁開步伐。
為什麼要這麼害怕那個人呢?大家不是都已經接受,自己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了嗎?現在又力奈央更加挺高了胸膛走著,就像是要揮除湧上心頭的戰栗一樣。眼角餘光可以看得到,擦身而過的男人們對自己投以熾熱的視線,盡管他們身邊已經有位精心打扮的女伴。
男人,真是種無可救藥的生物。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自己到哪裏都是這麼引人注目——從小時候開始,就一直是這樣。
走在路上的男人,彷佛都在讚頌著自己,那個人的影子就像潮水退去一般,在奈央心裏消失了蹤影。她這時隻專注地思考,如何呈現出最棒的表情,來麵對即使隻是擦身而過的男人們。
有一張姣好的麵容,實在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一個女人隻要長得美,就等於有一半的幸福掌握在手中了。
他今天一定會向我求婚的。
奈央突然想起白天良輔在電話裏說的話。
他用跟平常沒兩樣的生硬口氣說,今天晚上,一定會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這不是求婚的暗示,還會是什麼呢?
良輔雖然才三十歲,但事業已經經營得相當成功。奈央一向不太注意這方麵的消息,聽說良輔的公司從事網路上的遊戲下載、程序開發,公司利潤比一些不入流的企業更可觀。
簡單地說,就是靠IT商機一夜崛起的年輕老板。之前經常聽說這種故事,看到這種擁有不符合年齡的龐大財產、入住豪華大廈的人,總是忍不住讚歎羨慕。
“奈央,你這回可釣到一個金龜婿啦!”
在鄉下小城經營幾家連鎖餐廳的父親,聽說良輔的事,浮現了滿臉藏不住的笑意。女兒找到了一個既有錢又前途光明的男人,沒有一個父親會不高興的。隻不過這表現方法實在稍嫌露骨。
“果然還是生女兒好。要是你們結婚了,還要請他投資我們公司呢!”
父親誇張的笑臉讓奈央多少有些覺得煩躁難耐,可是卻不覺得討厭。關於這個問題,父女倆的價值觀倒是很一致。
父親在老家這鄉下都市,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還擔任市議會議員的後援會長,不過再怎麼說也隻不過是鄉下地方的小財主。把父親經營的連鎖店全部加起來,都比不上良輔公司一年的利潤,秋天發表的新遊戲大受歡迎,看樣子營收又有大幅度增加。
雖然公司經營得這麼成功,但良輔本身其實是個純樸的青年。
撇開事業上的成功不看,說到底,他隻不過是個電腦宅男、遊戲迷罷了。和女性交往的經驗也少,有很多涉世未深的部分,所以隻要隨便捧他兩句,這種人是很容易管教的。外表雖然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但也不至於太過遜色。穿衣服品味雖然糟得讓人絕望,不過隻要自己替他選也就好了,硬要說,也可以算是個小瑕疵吧。
總而言之,做為一個結婚對象(從經濟能力、容易駕馭這些方麵來說),良輔可說是個超優極品。
在這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和這種人相遇呢?
他們的邂逅,是在一個朋友主辦的聯誼上。
良輔參加時隱瞞了自己的身分(聽說他不喜歡別人因此用特別的眼光看待他),所以一起參加的朋友,都隻以為他是個不起眼的宅男,很早就把他移除在目標之外,隻注意瞄準其它的帥哥。
換作平常時候,自己應該也是這樣,但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隻和良輔說話。一來是因為當天來的其它男人引不起她的興趣,二來也是因為剛好坐在隔壁的良輔,隻積極地和自己說話。
當大家知道良輔才是所有男人中最閃耀的存在時,每個參加的朋友都萬分懊悔。和他交換了手機號碼的,隻有奈央一個人。
見了幾次麵後,良輔要求和奈央交往。當然,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很快就一口答應。也就是說,奈央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了這個乘龍快婿。
“其實你早就知道良輔是公司老板吧?”
後來朋友們狠狠地挖苦了她一頓,不過初次見麵的時候,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奈央心想。
沒有那種福分的人,再怎麼努力也始終找不到通往幸福的道路。可是被命運眷顧的人,不需要費九牛二虎之力尋找,好運也會跑到自己跟前來…………錯,就像自己這樣。
相識過了半年,兩個人關係已經非常成熟。
他們曾經兩倘人到澳洲去旅行,良輔公司也有少部分人已經知道自己的存在。在旁人的眼裏,總認為是成熟懂事的奈央,處處幫著不諳世事的良輔。
走到這個地步,就隻剩下結婚了吧……奈央有強烈的預感,她相信良輔心裏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終於到了今天,應該可以從他嘴裏,聽到那句期待已久的話了吧?
他到底會在什麼時間求婚呢?是餐廳的餐桌上?還是下一個酒吧呢?或者,會是已經預約好的飯店房間?都很有可能。
幻想著即將發生的美好事件,奈央怎麼也按捺不住臉上自然流露的笑意。
大家都說,人生中有所謂的“贏家”和“輸家”,這麼說來,自己絕對屬於勝利的一方。不知怎地,自己總是頗受命運珍愛——就好像神在背地裏偷偷動了手腳,讓自己不付出任何努力也能夠成為贏家。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其實都無所謂。總之,自己就是人生的勝利者……奈央如此深信著。
這時候,緊鄰著奈央身後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女人笑聲。聽來很不悅耳、很刺激神經的一陣哄笑。
奈央感到一股不安,讓她不自覺伸直了背脊,反射性地停下了腳步。
“你看到沒有?超爆笑的!”
奈央戰戰兢兢地回頭,發現那嬌脆的聲音來自聚集在百貨公司櫥窗前的一群年輕女孩。或許是有人說……什麼有趣的話,穿著白色毛領短大衣的女孩,宛如敲著銅鈸的玩具猴子一樣,不斷拍打著雙手大笑著。都已經是晚上了,還像明星一樣戴著淺咖啡色的太陽眼鏡,實在讓人看不順眼。什麼嘛,笑得跟個笨蛋似的。
那一瞬間,奈央暫時忘記了自己剛剛的心驚,心想,那種低俗的笑法,就連同性的自己看了,也替她覺得丟臉。
我也真是的……那個人怎麼可能會到這裏來呢?
話雖如此,但還是不能大意。
畢竟,今天是聖誕夜。那個人不知道會在哪裏現身——畢竟,那可是“聖誕的怪物”啊。
和良輔約好的店,在一棟有著白色外牆的大廈六樓。
登上麵對銀座大道的玻璃電梯,寶石般的銀座夜景剛好一覽無遺。比起超高樓頂層的酒吧,這個高度看起來的街景要更漂亮。
走出電梯,就是餐廳內部了。穿著格子背心的女性恭敬地站在一旁,深深低下頭。
“歡迎光臨。”
“呃……敝姓緒方。”
報出良輔的姓之後,那位女性馬上露出了解的表情,替奈央帶位。
“這是替您準備的座位。”
奈央被領到窗邊景色很好的位置。和隔壁桌保留的間隔,遠遠大於所需距離,從如此奢侈的空間運用,也可以看出這家店的高級程度。
這家店是自己挑的。良輔問到聖誕夜想怎麼過的時候,奈央想起曾經在女性雜誌上看過這家店的介紹,便說出這裏的名字。在聖誕節三個星期前,才想預約聖誕夜的餐廳,照理來說沒那麼簡單——其中想必也有許多成人世界的交涉算計吧。在這個世界上,連餐廳的預約都有許多捷徑的。
選擇在銀座吃飯,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呢?
寄放外套之後,奈央一邊就座,一邊想著。
時下的年輕情侶流行在灣岸地區約會,至少也會在六本木附近。但是奈央自從住在鄉下的國屮時代起,就對銀座有著憧憬的心情。也許是從東京出差回來的父親,總是吹嘯著東京的繁華,那些話語深深刻印在自己腦袋裏,所以總覺得東京最時髦的地方就是銀座。
實際上到東京來住以後,也覺得赤阪或六本木這些地方總是教人不自在。這些地方都有寬了的高速道路穿過中心路線,實在讓人快要窒息。
從這一點看來,銀座逛起來要舒服多了。這裏被稱為成人的街道,待在這裏感覺很愜意,一定是這裏的氣氛和自己的個性很合得來吧!
啊,真想抽煙。
看著眼前川流的車輛和人群,奈央這麼想著。
今天包包裏沒有放香煙。自己從來沒有在良輔麵前抽過煙。
男人多半對抽煙的女人沒什麼好感。如果隻是朋友那也就算了,很多男人很討厭自己的女朋友抽煙,就連學生時代交往的男朋友也是。
長相雖然還不錯,到底還是鄉上的男人,心裏男尊女卑的意識很強,每次抽煙都會被他埋怨,後來終於受不了。那種男人,還好趁早分手了。
“請用。”
領位的女店員送來裝在大玻璃杯中的水。水溫好像相當冷,玻璃表麵很快就蒙上一層霧氣。女店員握著玻璃杯腳,放在餐桌上。
這時候剛好瞥見她胸前的名牌——奈央形狀修得相當漂亮的眉毛,稍微挑了一挑。
真討厭。
名牌上寫著“三塚”,這是在奈央故鄉常見的名字。不過這名字在其它地方也並不是沒有。
奈央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女人的臉。
年紀大概二十歲左右吧,一頭短發,大眼睛上有著長長的睫毛。鼻子和嘴巴很小,長相看起來很像小嬰兒。和三塚秀美一點都不像。
隻不過是名字碰巧一樣而已吧!
女店員走後,奈央一邊喝水、一邊想。
回想起三塚秀美的事,簡直像舔著灰一樣。她那怯懦膽小的視線又重現心頭,讓人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就是“聖誕的怪物”。從九年前的高中時代起,每年的聖誕夜,秀美一定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奈央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有意這麼做,但一切看來並不像單純的巧合。
畢竟,秀美她應該已經喪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從大廈的五樓跳下去,雖然保住了一命,但頭部受到重擊,給腦部帶來嚴重損傷。現在的秀美,雖然和自己一樣二十四歲,但是智力卻低於一般的小孩子。
要是從再高一點的地方跳下來不就好了?
奈央看著銀座的夜景。這裏是六樓——秀美跳下去的地方,比這裏低了一樓。奈央將額頭抵在窗上往下看,可以容易地辨識人行道上的人臉。
老實說,比這裏低的地方,那高度實在很尷尬。如果真的想死,就該從更高的地方跳下去,這麼一來,之後就不會有那些麻煩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