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同歡(上)(1 / 2)

永樂元年正月初二,皇帝朱棣下了聖旨,將常寧公主許於西平侯沐英之子沐昕,安成公主許於西寧侯宋晟之子宋琥,擇日成親。兩位公主俱叩首謝恩。為了宮中這兩場不日即將舉行的婚事,諸人又開始忙碌起來。

常寧和安成一起,平靜地去乾清宮中磕首回過聖旨,感謝皇帝與皇後的盛眷恩寵。宮中眾人也均是一色的恭賀道喜,誰都沒有發現、也將永不會發現,那曾經在平靜深水下流動過的暗湧。

——宮中維持著它永遠的平靜祥和。我站在太液池旁,看著滿池碧水凍結成冰,仍有波光粼粼。閉上眼睛深深歎了口氣。

身旁有輕微的腳步聲走近,我睜開眼睛,站在身旁的,正是朱高熾。

“聽說你病了。”他微笑道,語氣是永恒的清冷淡泊,“可好些了?”

我亦淺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身來,低低屈膝行了個禮。

許久未曾出門,院子裏有風吹來,直覺得凜冽刺骨。二人漫步雪中,但覺前路茫茫,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眼前是宮苑內高深的牆,身旁是這樣一個遙遠的人。心裏,是怎樣的蒼涼。

便仿如夢遊一般,隻是這夢,卻似乎永不會醒。這噩夢,似乎就要這麼天長地久、永永遠遠地做下去,直到萬劫不複,直到天地蒼茫。

他忽停了下來,輕聲道:“還記得這個地方麼?”我一楞,抬頭望去,隻見二人站立之地,卻原來正是奉先殿。

有浩然的風從鬢邊掠過,恍惚之間,那個人影笑喧的夜晚、那場盛大的婚禮,站在滿地繁花之前歎息的那個人……那一切一切,又呈現在眼前。

“大哥,你喜歡她嗎?”那個小小的女孩兒,坐在那裏,昂起臉問他。

而他,則是一臉的茫然:“我不知道。”他說:“也許以後,我會喜歡上她的。”

那段年少的往事……我忍不住輕輕微笑了起來。是……好久好久以前了,那麼久那麼久以前,原來不知不覺,就已經過千山萬水,就已經是滄海桑田。

“當然記得。”我低聲道,“那時候,你在這裏成親。”我的嘴角扯起一個漠然的微笑,“皇爺爺還在,我的父親、母親都還在,還有以柔、殿下。大家都很好,很快樂。”

我剛來到這裏,又見到了你,以為一切會有改變。卻原來命中注定,緣分早已盡,不由人定。

那些事情,杭州、南京……都已經遙遠的好象前世的記憶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道:“那時候你在這裏問我,大哥哥,你喜歡她麼?”他搖了搖頭,輕笑了起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後來,我一直在想,倘若你從來沒有這麼問我,我是不是會過的快樂些?”他的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絲悵然的無奈,“回到南京的第一天,我又來到這個地方,獨自站了許久,想了許多。小七,”他忽然回過頭來,“倘若你不喜歡一個人,你會不會嫁給他?”

我微微怔忪,他的目光平靜,仿佛夜空中閃爍的星子。隻是那樣的平靜,卻讓人看不透心中所想,我低聲道:“大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他道:“我想知道。”

我緊緊地看著他,二人對望,半晌,他歎了口氣,柔聲道:“你不會的,對不對?”

我道:“是。”

他眼裏慢慢浮現出一個微笑,轉過了身去。我心中忽有一股無力之感,漸漸湧了起來,泛至全身。一陣風吹過,樹葉兒簌簌作響,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飄落下來,四下裏很安靜,安靜得連風的聲音都清晰無比,我的一顆心也在猛力跳著。

我低聲道:“你都知道了?“

他淡淡地道:“是。”

他身後是湛藍的天空,樹枝上的殘雪猶自稀稀疏疏地落了下來,我心中一搐,他道:“你為什麼不告訴父皇,說你屬意的乃是四弟?”

我淒然道:“沒用了。”

他道:“是因為若離?”

我咬緊下唇,昂首不語。頹陽獨照,花木疏離,一個身影隻孤零零地映照在雪地之上。他歎道:“小七,你總是太倔強。”

他回過頭來,忽然握住我的手臂,道:“不要這麼倔強,你會傷了自己。”他的聲音緩而低沉,竟象是一個字一個字咬了出來。我下意識地瞪大眼睛看他,他眼裏有無力的蒼涼,神色哀淒,這樣的他,是我所從未見過的。不由呆呆楞住,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