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是一個開放的社會,又是一個封閉的社會。尤其在現代化都市的人群中,這種現象比比皆是。藍天公寓裏的人們可以悠閑地坐在開放著中央空調的客廳裏,從電視屏幕中了解到五光十色,瞬息萬變的外部世界,卻不可以熟悉這幢28層公寓的168個住戶中的一分子,甚至是同一單元的鄰居。人們偶爾相遇的機會,隻能是在上上下下的電梯間裏,連微笑都是機械的,還帶著幾分陌生。
藍天公寓位於H市繁華的白雲路的高級住宅區。這裏聚集著規模宏大、錯落有致的建築群,極具現代視覺美感的玻璃牆豪華外觀高檔精裝修,敞亮氣派,充分體現了一個城市現代化的象征與標誌。公寓擁有優雅的綠化環境、便利的生活設施及周全的物業管理。按照開發商的說法:從美學的角度來說,完整而鮮明;從文學的角度來說,主題明確而突出;從感覺上來說,細膩而豐滿。人們隻要一進入公寓便會被它的豪華和優美而打動。
門衛的小夥子一個個瀟灑挺拔,且衣著鮮亮,再配上小區新穎別致的大門的近景和豪華如雲的樓群的遠景,給人一種步入人間仙境的感覺。尤其是在悠長的夜色中,隔著外麵如幻的夜景輕依窗前,即使沒有音樂美酒,也能讓人陶醉不已。
人生,淡淡的如一場戲,卻偶有太多精彩的故事,而人們往往走不到自己所向往的情節中去,難免會有太多的悲哀和無奈。也許在某一日為失去的快樂陷入苦悶的深淵,卻沒有發現在生命中的其他地方還有太多快樂等待著人們去感受。袁曼玲發現自己就是這樣一場戲的女主角。兩年來,她早已習慣了丈夫不在身旁的日子。丈夫季大龍是省進出口公司駐美國辦事處主任。據說,他在國外已有了別的女人,所以很少回國但又不願意談及離婚問題。不過,偶爾,他還會從紐約打過來一個不痛不癢的問候的電話。她,一個月薪7000元的白領麗人,一個拎著天成軟件公司配發的手提電腦上下班的時尚女人,其自尊和婉約背後,卻隱藏著很深很重的傷痛。漂亮而聰慧的她嫁給了一個人見人愛的男人,而這個男人恰恰又非常享受女人們對他的寵愛。這便決定了她無法選擇地將痛苦和婚姻捆綁在了一起,隨著年歲的增長,這種痛苦變得越來越沉重。說一句並不十分時髦的話:人過三十六歲的她如今也是懶得離婚了。丈夫走的最初一段時間,她的突出的感覺是釋放、輕鬆和自由。不久,她就開始覺得太寂寞了,自己實在應當去辦一件什麼事情。這種感覺使她有些心神恍惚。但具體是件什麼樣的事情,她自己一時也說不清。
季大龍到美國不久,就逢上了震驚世界的“9.11事件”。而當時丈夫所在的辦事處正巧就在紐約世貿大廈的67層上。消息傳來,袁曼玲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好像要散架了一樣。畢竟十幾年的夫妻了,她發瘋般的抄起手機往丈夫的手機上打,卻怎麼打也沒人接。一種不祥的念頭閃在她腦海裏:他該不會被埋在坍塌的大廈廢墟裏吧?想到這裏,她的眼淚也就流了下來。公司的秘書周芸是她的密友,也陪著她一道流淚。還好,不久她便得知這不過是一場虛驚,丈夫當時急著逃生,將手機扔在辦公桌上了。她這時才破涕為笑。周芸先前是知道他們夫妻關係的,事後數落她是自做多情。她卻說:“你怎麼會說出這麼沒有人性的話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大龍經曆過這段感人的故事,也很動情,說患難識真情,他會一輩子珍惜這種情感的。那段時間,他們保持了熱線聯係,電話和電子郵件隨著電波頻繁地穿梭在太平洋的上空。隻可惜,這種情感並未能維持多久,隨著生活逐漸走向平靜,湧起在他們之間的情感大潮又開始回落了。曼玲這次可以說是傷透了心。她可以保持一種節製而哀傷的情感,可它的殘忍又是顯而易見的。那是一種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的距離感,那是一種注定無法被成全的宿命感,讓她徹底體會到了近乎尖銳的疼痛和絕望到底的無助,沒有切身經曆的人是無法了解這種感覺的。 哪一個女人,少女時不是對愛情充滿了美麗的憧憬;哪一個女人,少女時不曾相信過“我們的愛情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可當有一天,這個女人恍然發現她的愛情遠非自己想象那般純淨美麗,那種幻滅的痛苦和折磨會是多麼難以承受。
袁曼玲開始變得留戀寫字樓了。她恐懼回到那個空洞而寂寞的公寓。下班了,看到公司裏的少男少女在忙著約會,結了婚的年輕人在忙著回去做飯或者去接孩子,她便想,假如當初我們要個孩子就好了。周芸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一天給她抱來了一隻可愛的波斯貓,讓她又扔回到她的懷裏。“去,別拿這玩意來煩我好不好,我可沒有那個閑心,來為動物世界做奉獻。”周芸氣得那張嬌豔的臉蛋都變了顏色,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今後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話是這麼說,可不出三天,她又一口一個袁姐地叫開了。曼玲事後也情知自己做得過了頭,不過確實出之無奈,她當時真的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我是不是該去看心理醫生了?”有時她也會忍不住去想。
“結婚對我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她時常會想,“我現在的工資絕對可以讓我衣食無憂生活滋潤,我有自己獨住的公寓,我想去旅遊買了飛機票就可以走,我看到喜歡的衣服如果不是天文數字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買下,所以‘結婚是找張飯票’的傳統說法對我根本就不適用。那我又是為什麼呢?難道是為了虛無飄渺的愛情嗎?可現在又跟我離得那麼遠。”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當曼玲離開寫字樓,走入牢籠般的公寓的時候,她體味到了一種寂寞中的孤獨,孤獨中的寂寞。她打開房門,將鞋脫在了門廳的鞋櫃裏,光著腳踩在淺黃的木質地板往裏走。她不喜歡穿拖鞋,除非有客人來。一進門便是一個開闊的足有40平米的大客廳,對麵幾乎整麵牆連著一個粉藍色的大陽台。她返身回臥室將辦公裝脫掉,換上了寬鬆的睡裙,又長長得出了一口氣。當初設計房間時,她不顧丈夫的反對,將室內的總體色調定為淡黃色。家嘛,總該是個暖洋洋感覺。淡黃色的牆壁,淺黃的木質地板,將房間的主題定位下來。一套韓國進口的木質家具簡潔而雅致,頗具匠心的蒙古地毯則更顯優雅。淺淺的黃與淡淡的粉,幾何式圖案的地毯鋪在茶幾和布藝沙發之下,又有幾分高雅,幾分活潑。她最為得意的設計是餐廳:頗為現代的餐具,碩大的乳白色的杯子,綠色的台布,藍色的毛玻璃裝飾燈垂在餐台很近的地方,用不著燭光的閃爍一定也很浪漫。難怪羅學文有一次到家來,以誇張的口吻說:“太妙了!我猜想設計師一定是個十足的現代派,否則不會將龍珠點的如此精致。”曼玲當時連聲責怪他嘴貧,可心裏卻美滋滋的。她覺得,女人追求美是天經地義的,追求生活中的完美更是一種經濟實力的表現,當現代女性可以獨立自主地裝點生活,而不再仰賴男人的經濟供養時,善待自己、寶貝自己,絕對是無可厚非,理直氣壯的了。
她依在沙發上,陶醉在自我設計的氛圍之中。盡管生命的缺憾一直在她心中滋生瘋長,但她還是對生活充滿了熱愛。她相信和她一樣住在這座公寓裏的人們都會這麼想。說來可笑,搬進這兒快一年了,她對這裏的人還都十分陌生,就連同住一座公寓的公司老總韋漢彬的家門朝哪兒開,她都說不清楚,就更不用說其他人了。要說公寓裏熟悉的人也不是沒有,歐陽亦然就是一個,這是一個追求時尚浪漫的漂亮女導遊,一年到頭天南地北地跑,恐怕所有的名川大山都踩在她的腳下了。還有那個天性樂觀的城市時報記者喬葉,聽說近來經常和那個下了崗的老公搞冷戰,起因是他閑賦在家,無所事事,便總愛把目光投在公寓男男女女的隱私上,甚至還無端猜疑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好了。哎,一個當過區外貿公司經理的大男人心眼兒小到沒針尖大,也不知他當初是怎麼當上那個破經理的。對了,她恍然想起早晨上班時,在電梯間旁,她猛然發現對麵搬進來一個新鄰居,一個穿著靚麗的貌美女人正巧出門。“嗨,”她微笑著向她打著招呼,一副熱情洋溢的樣子,並自我介紹叫雪兒。她冷冷地點了一下頭,不知為什麼顯得很冷漠。“如此這般年輕的女人,哪兒來的財力買得起這樣昂貴的房子?一定又是個傍大款的金絲鳥。”她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