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我的表情太急切了點,坐在旁邊的張典忍不住一笑,道:“雲姑姑不必擔心,那院子初買時確是略為荒蕪,但經這些天修整,已經大好了。至於柴米油鹽等物,我也已稍做準備,暫不必采買。”
那院子坐落在橫門外西南,就是用兩條腿走的要進長安城,也隻要一刻時間。
驢車停在一座新泥夯就圍牆的院子外,未開院門,我便隔著院牆看到了院裏的青翠的修竹。
張典下車打開院門上掛的銅鎖,鐵三郎驅車直入院中。
那院子正中是青石板鋪成的一條甬道,甬道盡處有四級台階,登階而上,便是我最初設想的兩層青磚七開間樓房。
樓房四周都有抄手遊廊,有四條複廊從這抄手遊廊的四角延伸出去,盡頭依稀便是廚房、庫房、茅廁、馬廄這類的建築物。
幾畦空地,便散落在五個建築物中間,雖然看著荒蕪,卻很平整,想來隻要春耕開挖下種,就能成為藥田。前院沒有水井,但有以竹筒為管自後院一條直通護城河的山溪裏接過來的一股清泉,正好供各屋之用。
我扶著老師下車,走到主屋之前,發現橋廊、房柱以及屋裏所有朽壞的木器都已經修理好,刷上了新漆。這屋子賤價購來的“鬼屋”,樸拙之餘竟沒有絲毫破敗之相,該有的家俱都井然有序地放著。
我不用猜也知這必是鐵三郎等人動手替我修整的,心裏十分感動,正想道謝,鐵三郎已經搶在我麵前笑道:“雲姑姑,這是張大哥和嚴大哥請了四十多個期門軍中的好兄弟,粗粗整理出來的。你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盡管說,我們好照你說的再做修整。”
“這已經極好,不用再張羅了。”我連聲道謝,心知自己給張典等人的財物斷然做不了這許多事,如今這物超所值的院子被他們打理得這麼好,實在欠了他們太大的人情,若是再諸多要求,那委實是不知好歹。
“雲姑姑,這是院子的地契,這是房契,這裏院裏一些大件物什的別書,還有這張,這是院子後麵那塊荒地的地契……還有,你剛和範先生、三位弟子都是剛從宮裏出來的,要住在這裏需要在官府重新落籍。這事是嚴兄辦理的,想來明天他便會有消息。”
張典拿出一摞竹冊,將一應文書遞給我,讓我過目。我謝過他,將這些契書遞給老師保管,帶了三童打掃洗刷,忙碌半晌,才把廚房、臥室、堂屋三處要地洗刷幹淨,將各種物什擺開。慢慢地,這本來略欠人氣熱鬧的院落,便開始景氣起來。
眼看天色將瞑,遠處的人家已經升起了炊煙,我也興致大發,拉了赤術一起下廚,親自煮飯炒菜,弄了六菜一湯,請老師和張典他們上坐。
這頓飯雖然簡陋,但勝在賓主興致極高,也吃得盡興。
晚飯過後,兩名幫忙搬家的期門衛軍士便趕了牛車告辭,張典和錢三郎卻留了下來。一個在前院的廚房灶下開鋪睡下,另一個則在後院的廄房馬倌宿房裏住了。
我見他們都提刀而臥,知道他們必是因為這院子是由於鬧鬼才揀便宜買來的,唯恐果真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所以在我們入住的第一晚留下來一守前院,一守後院的替我“鎮宅”。
黃精人雖小,心眼卻多,等二人離了正屋,這才悄悄地一拉我的衣袖,問道:“姑姑,你怎麼不讓他們走?咱家就你一個女子,他們留宿對你的名聲不好。”
我一時錯愕,好一會兒才失笑在他額頭上彈了一指:“小鬼頭,一戶人家招呼客人留宿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跟名聲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他們在這裏留宿,也是為我們好。”
“為我們好?”
黃精不明所以,我不願嚇著他們,自不會將張典他們留宿的所有原因說出來,隻揀正常的理由說:“我們的院子跟旁邊的村落離有一段距離,家裏人老老小小,都不大濟事。要是有強盜劫掠,這就是最好的目標。他們在這裏留宿,正是為了替我們向可能懷有歹意的人示威。有他們在這裏守著,普通蝥賊以後就不敢打壞主意。”
來這到世間的第一個完全自由的夜晚,我竟是輾轉難以成眠。前生的、今世的甚至於連這具軀體裏原有的一些朦朧記憶,也在這無眠之夜成了我的思慮。那方寸之地千頭萬緒,回腸百轉,似乎什麼事都想了,又似乎什麼事都沒想,隻留下一片空白,令人不由自主的怔然成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