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大年初一餃子,吉德領一幫兄弟姐妹,簇擁著殷明喜和殷張氏老兩口兒上了大街。街頭巷尾人頭攢動,孩爪子的滿街亂竄,十幾夥兒踩著高蹺兒的秧歌隊,誰也不讓誰的狂歡雀躍。
商會的百人秧歌隊,在絕妙的導演二掌櫃指揮下,在商會門前扭了一陣子,一片鞭炮響後,領了鄧猴子的賞錢,就沿大街給各商家拜年。
到了殷氏皮貨行,二掌櫃嘴裏的哨聲脆響,鑼鼓鑔擂的山響,一陣比一陣高,一陣比一陣緊,喇叭匠鼓爆了腮幫子的鉚足勁兒的吹,扭大秧歌的人也鉚足勁的舞動雙臂蹦蹦跳跳的扭達。蘇四和綢緞莊小掌櫃的小轉軸子男扮女裝扮的胖妞,挑逗的可勁兒得瑟,荒誕滑稽。一會兒摟抱在一起親妮的逗嘴兒,一會兒胖妞摟起大襟露出兩個用兔皮桶做的大吊袋似的大奶子,撩騷的轉磨磨掄甩起老高,惹得爺們們一片喧嘩呼嚎,惹起娘們們一頓笑罵;要說顛達最歡的要數唐僧師徒四人的孫悟空了,翻跟頭、就地單蹺十八圈兒、大擗胯騰空而起的絕活,引來一片喝彩聲;豬八戒的背媳婦,更是憨態可掬的傻裏傻氣,惹來一片大笑;高挑挑死人幌子似的老太婆拿個大煙袋,那煙袋鍋趕上二鍋盔兒出奇的大,時不時的在老伴羅鍋矮子的扣個鍋似的羅鍋上敲打兩下,發出咚咚的破鼓聲;擺旱船的老魚翁甩達二尺多長的白胡須和坐旱船的俊娘子,時合時分的在高蹺人流下穿梭,擺渡;十幾個戴著碩大頭具的地蹦子男女大頭人兒,透著喜慶,憨憨地朝人嬉皮笑臉扭扯。
看門的夥計,站在門樓上拿竹竿子挑起長長的兩掛大響鞭,吉增在下麵點燃,劈哩啪啦響徹全鎮。殷明喜麵帶笑容的叫夥計們看賞,一出手二百塊大洋。
這下惹來各秧歌隊的眼紅,紛紛擠場,二掌櫃隻好讓地場。最先擠進場來的是薑家圍子裝扮花哨的秧歌隊。打頭是個嬌美的姑娘,打扮得出眾的豔麗,俊俏的笑臉上呼煽兩個大眼睛,扭達得歡噓浪丟,一下子不僅就拽住了吉德的眼球,凡是人的眼球都刷刷的立怔了。就殷明喜、殷張氏、吉增、吉盛和眾姐妹也是驚豔的讚歎,疑似天仙女下了凡塵。
“殷大掌櫃過年好啊!啊還有弟妹。咱帶薑家圍子秧歌隊給你櫃上拜年了!”兩個明晃晃的大板牙映進殷明喜的眼簾,大板牙一閃,“鄉親們,扭起來呀,殷大掌櫃有賞!”吉德瞭下眼神,為引起打頭那個美女的注意力,站在殷明喜一旁高高揚起一支胳膊高喊:“大美人,扭起來呀!”那美人舒展舞袖,還真的勺一下吉德,抿嘴弄眼的衝吉德嫵媚一笑,露出淺淺的兩個小酒窩兒,飄過一浪波光,扭身帶頭扭了起來。
歡迎的炮仗響了。
“啊呀是薑大財主薑村長啊!”殷明喜抱拳打躬的走下台階。和薑板牙寒暄,“這、這屋裏請看茶。”
“這節骨眼上看什麼茶呀?”薑板牙也抱拳打躬,嗤嗤地說:“我就借過年和各商家掌櫃的套套近乎,加深加深感情。這一年到頭的,咱在圍子裏關看那土拉圪墶,你在櫃上關瞅你的臊拉巴唧的皮子,咱井水不犯河水的,來往就淡泊了。這拉個秧歌隊,也就農商混合混合,鬧哄鬧哄。這掛馬掌的鐵匠爐啥的,掌櫃的一高興,這一年掛掌的錢就回來了。”
“哈哈俺的薑大財主呀,你上千坰的地,還再乎這點兒小錢兒,真有你的。”殷明喜樂嗬嗬地說:“看來俺是得賞個大臉了,要不薑大財主還不得說俺千裏嗅摳門?”
“說笑說笑。就逗個樂子,叫殷大掌櫃開心。”
“大德子,過來認識一下你薑大爺。”殷明喜叫過吉德,“他可是這一片有名的大鄉紳、大財主、大村長,縣官見他都得下轎啊!啊薑老兄,這是俺剛從關裏老家來的大外甥,叫吉德。”
“啊喲喲,這麼帥氣的小夥子,儀表堂堂,三分像舅,七分透著女孩兒的俊氣。”薑板牙吱吱個大板牙,拉住吉德的手端詳的誇說:“也學做生意,好哇!殷大掌櫃你老小子,這是虎背長翅膀,抖起來了?這孩子,一瞅就近掰,有空到咱土窩窩遛達遛達,認認門。”
“薑大爺,有空俺就登門拜訪,討一點兒說教。”吉德禮儀謙謙的說:“薑大爺,有空還要多光顧光顧俺大舅的鋪子,把個個兒裝扮得暖和和的。”
“哈哈好孩子,張口三分利,是個做買賣的料。”薑板牙誇獎著吉德,又說開他的兩個當軍官的兒子:“殷大掌櫃,俺那兩個寶貝兵混混也回來過年了。大的帶回的洋派媳婦洋裏洋氣的,說咱家淨馬糞土腥味,就有味,這大冬天晚的,凍得缸缸的,哪來的味呀?你看看,這燒包娘們,咱看不上。還是咱那寶貝姑娘好,貼身兒小棉襖,啥也不挑兒。我說呀,你五個姑娘,算生養對了。咱那兩兒子,常年和小鬼兒打交道,指不上!”
“哎呀薑老兄,你是燒的?”殷明喜哈哈的說:“你屁股上,一旁別一個匣子,誰不怕你三分哪?”
“嗨嗨近地遠山的,借不上啥力?”薑板牙說著把嘴湊近殷明喜的耳朵,眼睛不時向人群裏勺當,從大板牙裏滑出低聲嘀咕,“草上飛、魚皮三和穿山甲,就裹在人群裏,得當點兒心哪,別出啥岔子?”
“草上飛哦啊,你老小子膽顫了?”殷明喜戳薑板牙的心窩子,揭開疤拉地說:“誰叫你當年把草上飛沉江了呢?哈哈……”
薑板牙也嘿嘿地顯出尷尬的窘笑。
“哎大哥,那薑板牙家裏有個千金小姐,就扭大秧歌打頭的,扭的可浪了。十七了,還沒出門子。”豔靈不知啥時竄到吉德身旁,“薑板牙他對你那麼套近乎,存心的想那啥,你可別搭攏?”
“哎呀咱有媳婦的人了,哪還有老虎吃青菜的心哪?”吉德扭頭嗤溜一笑,“豔靈,別為大哥操那份閑心了?”
“嗯,瞅你呀,風華正茂無限,這可沒準?”豔靈抿哧下小嘴兒,梗下頦,“越道貌岸然看不透的人,心裏的花哨呀翻的更大。”
“哎哎我說薑村長,這先來後道也該輪上咱牛家圍子了吧?”一個貂皮裘水獺帽兒牛皮靴的鄉紳打扮的人,嗤噠著薑板牙,“這齊咚戧的還沒完了,你薑家圍子想包場是咋的啊?”
“我說牛村長你想攪場是咋的呀?”薑板牙正和殷明喜詘詘話,叫牛四斤的一攪,心裏不太高興,“這寬的道兒你不去扭去,非找茬兒怎麼著?”
“啊呀這不是牛村長嗎,你也來了?”吉德認識牛四斤,忙站出來打圓場,給殷明喜介紹,“大舅,這是牛家圍子的牛村長。”
“哈哈牛村長,俺不認識他的瓤兒,俺還認得他身上穿的這身皮呢?”殷明喜打哈哈地說:“大德子,你牛叔可是咱櫃上的常客,俺認識他呀就像俺熟的皮子。想進場啊牛村長?大德子,給薑家圍子看賞!”
“你、你殷大掌櫃這是攆咱走啊?”薑板牙不願的哼了一聲,“牛村長,有你的。”
“大少爺的命,是咱村人救的,能胳膊肘往外拐嗎?”牛四斤美滋滋的拿話氣著薑板牙,說著跑到道上揚手喊:“牛二,進場嘍!”
薑板牙拿吉德遞過來的一百塊大洋在手掂掂,“殷大掌櫃這賞錢就是個彩頭,今年一定風調雨順大豐收啊!” 吉德眼盯盯瞅著薑板牙喜洋洋的手托著大洋走向秧歌隊,向打頭的美女喊:“小魚兒,撤場!”
小魚兒?那美女就是小魚兒?薑板牙的老姑娘?吉德在心裏驚呼,心沒從嗓子眼兒竄出來。那小魚兒也是有鬼作祟,臨了臨了還沒忘了往吉德眼裏撩撥一把火,叫吉德心頭一抖,眼神莖稈的發直。
“哎哎直勾勾瞅啥呢大哥,魂不守舍的?”豔靈歪頭夠麵的問著吉德。吉德眼睛不打彎的念叨,“百聞不如一見,果然天女!”豔靈鬼畫符的奇怪問怔,“你說啥你大哥?”吉德打岔地說:“啊啊你瞅豔靈,牛二!牛二他們扭大秧歌呢。”吉增和吉盛喊叫的嚷,“土狗子、土撥鼠、小樂、冬至、程小二、二娃!”那幾個也尋聲向吉德他們抖著彩綢扇子,唔嚎的打著招呼。
歡送薑家圍子的炮仗響了,緊接著歡迎牛家圍子的炮仗也響了,炮仗隨著鑼鼓鑔喇叭,迎送著一隊一夥的秧歌隊。
吉盛眼尖的在人群中發現一個那麼熟悉的麵孔,他扒拉下吉德,“你看,那人多像孫三呀?”吉德也看到,“是七巧貓!”他拉著吉盛招呼下吉增,擠進人群,尋覓到孫三“光”的就是一杵子,“孫大哥!”孫三嘿嗨地碓碓這個碓碓那個,“哈哈你仨小子還活著,爺台了!”吉增摟過孫三脖頸子嘻嘻的就鬧,“俺尋思著你上蘇蘇屯,叫甩籽的魚皮韃子給忙活了呢?還行,這還老樣子。”吉德關切的問:“你姥娘咋樣兒了?”孫三筋淋下草莓似的酒糟鼻子頭說:“趕上了,就倒哧那口氣兒,等咱呢。嗯,第二天他老人家就駕鶴去了。哎,那台階上抖神兒的千裏嗅,就是你們要找的大舅啊?”吉盛說:“對呀!”孫三說:“那麼趁的大舅,這下你們可掉福堆兒裏了!”吉德拉起孫三就走,“去見見俺大舅,他感激你感激得不行呢?”孫三扯扯夠夠的,回頭往人群中一胖達的人瞅一眼,那人點下頭,孫三這才嗬嗬地說:“見啥見,咱眼皮兒薄哧拉的,能夾住那大財神嗎?”
“大舅,這人就是俺跟你說的,和俺們一道漂冰排的孫大哥。”吉德向殷明喜引見的介紹。
“你是?俺咋這麼眼熟呢。”殷明喜拍下腦門子,“俺想起來了!”隨即向前湊湊,壓著嗓子說:“七巧貓,外大梁!跟你那掌包來的?”七巧貓右手豎起大拇指,左手搭在大拇指後,打著道上的坎子禮,“見禮了殷大掌櫃!咱掌包的來了。聽江北(江北胡子劉三虎)的風響,地盤攸關,來守‘窯’。”殷明喜臉上掠過一絲顧慮,忙一語雙關地說:“俺謝過大梁!大德子,去從賞秧歌隊的賞錢中拿一份給你孫大哥。”吉德應聲去了轉回,把一百塊大洋硬塞到七巧貓手裏,“孫大哥不要謙辭,這壓歲錢一定要收。”七巧貓齁囊一下鼻子,笑笑說:“從咱這仨小哥們那邊論,咱在殷大掌櫃麵前矮了一大節,該叫你一聲叔。道上講,隔論(lìn)隔叫,咱還叫你殷大掌櫃吧,這樣叫順溜。這錢串子,壓歲就壓歲,吃虧在麵上實惠在錢上,咋的得豁出一頭嗎?殷大掌櫃,咱謝了!”說完,一抱拳。殷明喜說:“這哪的話呀,俺該的是你?這年過了,趕你再來,叫大德子他哥仨,陪你消消停停喝兩盅。”七巧貓一抱拳說:“那敢情!咱還有事兒,先走一步。”吉增碓碓搭搭對七巧貓說:“你可來呀,別一屁仨兒幌兒?”
這工勁兒,錢百萬倜儻的三小子錢守本大老遠的,招呼他的下幾界的校友好靈。好靈瞅瞅殷張氏,向錢守本招手。錢守本走過來,先向殷明喜問聲過年好,就湊到好靈身邊兒,和殷張氏叫聲大嬸,拉起好靈就跑,“那邊有好看的驢皮影。”好靈扭頭衝殷張氏喊:“娘俺一會兒就回來。”殷張氏瞭眼好靈說:“瘋去吧,野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