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大多除了忙活過年的準備,也是放利放糧清債理財最忙的日子。放租子的忙著收租;放利錢兒的忙著催債;放高利貸的忙著討債;還不起“驢打滾”債的忙著躲閻王這“鬼門關”。幾家歡樂幾家愁,朱門死骨煮不透。
這天,對黑龍鎮的商家來說也是最忙碌的一天,也是生死攸關的一天。家家商鋪關起大門,都忙著軋賬了。
軋賬前,德增盛商號後院的一偏廈裏,大東家吉德攜二掌櫃等眾夥計跪拜保家仙。
這噶達原是滿人地界。滿人多信奉神、仙兒。商家也是入鄉隨俗,為發財保平安,都有供奉文財神、武財神和胡仙、黃仙保家仙的習俗。
拈香磕頭後,二掌櫃高喝,“天大生金,地大生銀,金玉滿堂,神靈保佑!”然後,吉德率眾來到大廳櫃上供奉財神案前,拜過財神,二掌櫃高喊:“生意通四海,財源滾滾來。軋賬嘞!”隨即,牛二向站在櫃台前的仇九和老賬房喊道:“唱賬!”高高櫃台後,十個神算盤卷著長棉袍袖頭,嚴陣以待。老賬房主唱,仇九監唱。若大個大廳內,沒有了往日的喧囂,空靜肅穆,老賬房清清沙啞的嗓子,手擎賬本,陰陽頓挫的高嗓門兒唱著賬,十個鐵算盤夥計,指上飛龍,算珠上下劈劈叭叭行流水,一個節奏,一個節拍,就如擊打樂鍾,脆亮!
這熟悉的聲響,叫閉目端坐在大廳當間的吉德內心不能平靜。
一年的辛勞,在吉德腦海裏翻騰,在指頭的“袖裏吞金”中判斷著收獲。
德增盛邊這有條不紊中忙得熱火朝天,殷氏皮貨行那邊忙得人仰馬翻。這終是吉盛小小年紀獨擋一麵的組織軋賬,心裏未免有些發毛。多虧二掌櫃忙完德增盛軋賬儀式後,受殷明喜臨走之托吉德之趨,前來坐陣,吉盛這才心裏有了點兒底。有不懂的事兒,隨時請教二掌櫃。二掌櫃對吉盛的虛心,百問不厭,都給了有理有據的答複。
吉增提早軋完分號的賬,把鋪子裏的事兒托負給老丈人周大掌櫃,帶著美娃和小兒子小胖從三姓早早回到了黑龍鎮過年。同時,也是分號向大櫃上報賬。今兒個,吉增儼然成了吉家和殷家的大管家,兩頭跑,張羅著晚上招待夥計們的吃席。
各商家特別拿這頓宴席當回事兒,都會豁出點兒血本,殺豬殺鵝殺雞宰羊,聘請些有名大廚來主灶,炒上十碟八個碗,慰勞一下夥計們。夥計們盼一年到頭,就等這小年軋賬大餐一頓後,好拿上了紅包回家和分別一年的家人團聚。
櫃上年景好,籠絡人心,還另外有體恤金。對家裏有老人家的,要賞賀歲錢兒;對家裏有小孩子的,要給壓歲錢兒;對家裏有嫁娶喜事兒的,要給賀禮錢兒;對家裏有喪事白事兒的,要給燒紙錢兒;對家裏有蓋新房的,要給上梁錢兒;對家裏有置地的,要給喜神錢兒;對家裏遭災生病的,要給救濟錢兒。這賞份錢兒沒有定律,看東家心情,多少也就應應景,圖個吉祥。夥計們感情,家裏人感激。
宴席後,遠道要回家的夥計,東家都要多給幾天假,不扣工錢;近道的,幫年根兒三十兒,東家會派馬車或馬爬犁送一送。回不了家、或者沒家的小跑腿兒老光棍兒,過年東家安排夥食,白吃白喝,待敬得跟家人似的。對這樣的夥計,“破五”前,歇業期間,在軋板口賣賣酒啊吃的零頭貨,算對東家招待的一點兒補償。
吉德瞅軋賬進行的很順利,對牛二囑咐兩句,就回到後堂,讓小學徒叫來在糧棧起膩的土狗子、土撥鼠、二娃、小樂和程小二等幾位櫃頭。幾個人一進門,土狗子就嚷嚷,“德哥,今年的紅包可鼓溜了吧!”吉德笑著,“你大哥哪年少了你的啦!”又笑眼擰著土狗子說:“你小子,哪年不弄點兒蔫巴錢?”土撥鼠嘻嘻地忙拿根老巴奪紙煙遞給吉德,堵吉德的嘴,“我哥那賬可是小蔥拌豆腐清清楚楚,連老賬房都誇弄的利落。”吉德勺瞪土撥鼠一眼,嘿嘿冷笑一聲,“利落?搽脂抹粉啊,貓膩誰抹在臉上啊?”說完,拉開抽屜,拿出一盒駱駝牌洋煙甩給土撥鼠,“過年了,摳餿啥,抽哥這個。”
這下可惹了大禍,抽屜遭了大殃,哥幾個呼的把抽屜撈得開開的,沒撈散嘍,頂住吉德的肚子,駱駝長了翅膀,一散條的煙,風過雁拔毛,都刮進了小兄弟們的棉袍棉褲兜裏,就差褲襠兜沒擱了。吉德哎哎的阻止站站不起來,卡在椅子和抽屜之間,幹挓手,瞅著一張張笑臉‘砸窯’。土撥鼠拿盒吉德甩給他的駱駝牌洋煙沾沾自喜的瞻仰炫耀,還沒等覺景咋回事兒呢,已是風卷綻開雲花,朝著皮裏藏著笑一臉慍怒的吉德指點著嘻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