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碓了崔武一下,不啻(chì)兄弟地說:
“樂觀派,豁達!老樣子,你這個鎮長夠格!在審訊室,川島跟俺學說你出山了,眉飛色舞的。俺氣的,拿起爐子上坐的一盆開水潑在川島頭上,禿嚕雞啦!嗯,看來,日本人對你很賞識啊?你記住,金杯銀杯不如口碑,金碗銀碗不如飯碗,金窩銀窩不如被窩,金婆銀婆不如老婆。俺告訴你,坐得金鑾殿,不一定都是真正的皇帝。作把笤帚,扶去的是別人身上的灰,別忘嘍自個兒正在灰堆裏?”
馬六子湊到山田跟前,瞅著鄧猴子說:
“山田太君,這不是放虎歸山嗎?川島燙的半拉疤瘌頭,臉上水泡還沒定嘎子,這就沒事兒了?替罪羊沒了,猴子頂罪呀?”
山田說:
“用人之際,和為貴。我不放行嗎?崔武這個倔驢已和龜河大佐攤了牌,這神剛上來,還沒跳呢,要啥不得給呀?禿和尚進道觀,能念一個經呀?嗨,皇軍初來乍到,廟裏啥神不供啊,哪個不是如來說了算?川島吃點兒虧,就吃點兒虧吧!他不也把吉大少打成氣卵子(****與腹連接的隔膜打穿裂開。醫學名叫,腎子殼膜積液。這落下的病根,折磨吉德直至到死),吉大少也不會拿開水潑他,也是他自找的。龜河大佐一頓勸慰安撫,也就算啦!”
馬六子扭歪兩步,把跑到前襠的盒子槍,往後挪了挪,含沙射影地說:
“吉大少,這回皇軍剿匪你可立了頭功!連風情萬種,嘩然示豔的魚兒少奶奶都豁上了,真了不起,漢奸中,你是頭子。山田副鎮長都被你這種日滿親善精神所感動,勇猛殺敵,為天皇陛下的王道樂土掛了彩,光榮的大大的。不過,對待有功之臣,皇軍做的太過分了?不能拿對待囚徒的嚴刑拷打窩頭芥菜疙瘩招待你吧,這未免讓我們這些效忠天皇陛下的奴仆寒心?山田太君,你們太不盡人情了?吉大少,好嚼裹吃多了,掛了油,也不用你拿刀刮皮窩頭拉嗓子呀?這樣做,崔鎮長可是心疼啦!這麼個財神爺,可是鎮長這把交椅腿上的墊金石呀?沒有吉大少,你們打了半天口水仗,咋樣啦?我們的薪俸還是沒著落?依我之拙見,還是聽聽吉大少咋說?”
山田走到吉德跟前,深深的一個躬,笑著說:
“大少爺,得罪了!讒言蒙蔽了我的眼睛,使您蒙冤,險些喪命?戰場吃緊時,我推你兩口子,為龜河大佐在前麵擋槍子,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馬胡子見到你兩口子,槍打得更邪唬,這足以證明你是清白的,對皇軍是忠誠的。我和你一直存在齟齬,這是兩個民族的誤會。我們為啥不能心平氣和的相處呢?為啥老用敵視的眼神看著我,我弄不懂?滿洲國是你們自個兒的國家,皇帝是你們原來的清朝末代皇上,這不比四分五裂的民國好嗎?我們大日本帝國,有天下最棒的軍隊,為你們平定了東北,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嘛!對於反抗皇軍的馬胡子,反日分子,皇軍絕不辜惜,通通的格殺無論!對於忠於皇帝的子民,皇軍大大的保護。你是黑龍鎮商界的領頭羊,皇軍大大的尊敬寵愛。你帶頭產銷聯營,皇軍大大的讚賞。浪人的搗亂,我的製裁。杉木商務官的由朝鮮銀行貸款,由鬆木株式會社進貨,先補齊欠稅,我的讚成。吉德君,你的高見,我的願意聽。”
窗外雨點兒比銅錢兒還大的暴雨打得窗玻璃嘩嘩叫響,雨水從七裂巴半的窗棱窗框縫兒中稍進屋內。嘎嘎響起的炸雷,震下幾塊房簷的破瓦,摔在地上,又被成流的雨水衝走。室內黑龍鎮的各路大員,瑟瑟的心驚肉跳,瞅著舉足輕重的吉德。吉德麵色鐵青,抖洇透的衣服,狠狠的罵了幾句:
“娘的,老天也瞎了眼,有雨春夏不下,快到老秋了,下雨衝地皮呀?鬆花江裏的王八可樂了,不用爬,就上岸了。”
山田急等吉德的痛快話呢,隨口附合說:
“那是那是。王八上岸,王八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