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下晌兒很婉轉的把涅爾金斯基被捕的消息告訴了艾麗莎,艾麗莎聽後很冷靜,好像意料之中的事兒,早晚都要發生的。她說:“涅爾金斯基是我親叔叔,是個布爾什維克,一輩子無子,全身心投入了他的英特納爾理想了。不用瞎想,他會獲釋的。我要跟三夫人一塊兒去哈爾濱救他。我們將被驅逐出境。俄羅斯有句諺語說,‘回家就像水又回到水裏,’我也就是回家嗎。”吉德對艾麗莎說的啥“布爾什維克”、“英特納爾”他也聽不懂,也不想更深問她們的事兒,隻是很友善的說些安慰的話。
吉德從懷裏掏出一直保留身邊的一枚紅玫瑰,艾麗莎看了,激動的拿在手裏貼在心口上,一臉春花地說著又遞給了吉德,“留著吧!見花如見人。”說著,從皮大衣裏掏出鳳凰銀釵金簪來,吉德接在手中看著,也是一番蕩漾激情,“留著吧!見物如見人。”說著,掏出隨身攜帶的雞血石印章,塞在艾麗莎手裏,“這是俺的印章,送給你留個念想吧!”艾麗莎鼻子一酸,再也控製不住自個兒的感情,兩手抱住吉德,趴在吉德胸前,嗚嗚的哭了起來。
吉德回想起這些年和艾麗莎還有涅爾金斯基相處的一幕幕,心裏油然生出無限的感慨。他心沉沉的也找不出太多的話來安撫她,就順常理的說:“哭吧,哭哭心裏痛快!男愁哭,女愁唱,老太太愁了瞎嘟囔。”
“咯咯咯,哪有你這麼安慰人的,趕唱歌了?” 艾麗莎聽了吉德說的實情話,在這個老毛子悟性裏聽起來覺得很可樂,她破涕為笑的捶打吉德前胸說。吉德扳住艾麗莎的小拳頭,耍戲的說:“俺們這噶達的人都這樣安慰人,保準哭得多傷心都像你似的了?”艾麗莎咯咯的堵住吉德的嘴,長吻的哈氣結霜捂住了他倆的雙眼,嘴裏如火的滾燙熾熱,潤濕滑膩的唇絲絲的涼好像凍了冰。如果三夫人不幽靈般的出現,他倆會一直長吻到凍結成雕塑冰人。
艾麗莎白睫毛白眉毛的抖飛著霜花,興奮的哼著《如果您沒有姨媽》的俄羅斯民歌跳著俄羅斯民族舞,旋轉的消失在雪夜的月色中,悠揚動人的曲調從亮起油燈的窗子裏傳到竊竊私語的吉德和三夫人的耳朵裏。
這個夜晚沒有白頭偕老的承諾和宣言,卻有意味深長的鸞鳳和鳴。寒月、寒雪、寒風,誠摯、眷戀、寄情,敷熨著彼此核桃般的褶皺,憧憬不知結果的未來。
隨著太平洋戰爭的大規模展開,日本人加緊了對東北資源的大量掠奪,搞啥飛機獻納金,捐獻高射機關炮,捐獻銅鐵金屬,名目繁多。又著力興辦啥“報國農場”、“自給農場”。一麵大量移民占領莊戶土地,一麵根據“國民勤勞奉公法”的“全民皆勞”和“勤勞奉仕製度”,大量強迫組織“國民勤勞奉公隊”,不花錢的“勞工”。又殘酷強力推行“糧食出荷”與“糧食配給”製度,由強製出售變成強製征購。大批警察、自衛團、出荷督勵班、授荷工作班、取締班頻繁的出現在各村屯。東興市商會蘭會長率先在他的糧庫大量收購柞樹籽兒,準備加工成橡子麵出售。後被愛國誌士裝扮成運送柞樹籽兒船家混進糧庫放火燒焚,蘭會長損失慘重,一直到臨光複那年橡子麵才搭配上市。
春去秋過,兩年後快將近初冬下小清雪時分,薑板牙坐著他去年滿洲國官府獎勵他的“糧穀出荷”有功的小轎車,被省裏的日本憲兵隊帶走了。捏造的罪名是拖延、抵製官府強製征購‘糧穀出荷’製度,教唆租戶隱匿藏覓糧食。他這一去謠言四起,永遠消失在迷霧之中了。
薑板牙去年由於管家胡六子出賣,被鎮長鄧猴子威逼、恫嚇、引誘,忽悠得捏著鼻子闖了“出荷”的頭牌,獲得了滿洲國最高獎賞——一台小轎車。風光無限的背後遭到唾罵。雞摟黃皮子一被窩睡覺——圖熱乎找死!他幡然反悟悔之。今年他是死驢退坡拖到哪都不怕死了——硬扛!他是糧食大戶,又是村保長,旗不動杆不搖,整個鎮子強製征購糧食陷入僵局。鄧猴子氣得下了毒手,總到縣裏,唐縣長又總到省裏,這壺鳩酒就堂而皇之的獻給了薑板牙。殺一隻雞,儆一百個猴,薑板牙心裏明白,嘴打摽的嚐到了貓和老鼠嘎親家的惡果,燒香招來了鬼,被六輛摩托車跟一卡車皇軍一卡車滿洲國憲兵,轟轟烈烈大張旗鼓的把名噪一時的薑保長請到省裏,後來聽說又送到哈爾濱“給水勘探部隊(七三一部隊)”當了“馬路大”,做了細菌試驗。“三心二意”的以一種錯綜複雜的良知,“報效”了天皇。
說到這裏還得羅唆兩句。薑板牙當村保長不假,支持二兒子薑尚文打鬼子也是真。為打鬼子,就連他當王八都能忍下去這口氣跟曲老三來往。他是打心眼裏膈應日本人。他為偽裝自個兒也做了些違心的事兒。去年獲得官府的“青睞”,今兒身陷囹圄,又命喪黃泉與管家胡六子告密有關,著實吃了養虎為患的大虧。胡六子好嫖好賭,心胸又很窄巴,是個披著狗皮的喂不熟的狼崽子。薑板牙不用香香跟他大孫子提醒他,也知道胡六子手腳不幹淨,劃拉些“小錢”。他一直記著大太太的話:用誰都是用。用誰,跟你都不是實心磨?胡六的毛病整好是捏在咱手裏的小辮子,有短處的人更好控製。依此,薑板牙常對香香跟他大孫子說:“要叫馬兒跑,哪有不瘰(luǒ)草的呢?實心眼兒的爺們,跟你幹的人都要圖稀點兒啥,不是‘利’就是‘義’。靠一頭的,就忘了另一頭,總得讓人家攥住點兒啥吧!沒有攥頭,那叫啥呀,娘們瓢兒!
胡六自打薑板牙大孫子當家後,一直不得煙抽,被他孫子嘎巴的太緊了,當著薑板牙的麵對他孫子大有微詞。上年有天,胡六賭輸了,打著薑板牙旗號從賬房先生手裏剛剛誆來五百塊錢,正趕上薑板牙一腳進門撞上了。薑板牙問賬房,胡管家支那麼多錢幹啥用啊?賬房一時語塞就瞅胡六,胡六也沒成想到老東家這會兒能來。要不咋說無巧不成書,無縫不下蛆呢。胡六吱唔的說:“少、少東家讓我買麻袋串換種子。”薑板牙問:“串換啥種子用這麼多麻袋?”胡六鬼魅蛤嗤眼兒的說:“我沒問。誰知道少東家他串換啥種子?這也不冬也不春的,串換啥種子啊,淨想一出是一出?啊,他沒跟你說呀?這也太不拿你當回事兒了?賬房把錢先擱好,我再去問問少東家,啊?”薑板牙話到舌尖壓半截,“問啥呀還問呢?你往後注點意就行了,別老往自個兒眼眶子抹屎啦?咱家也大不比以前了,你在外手腳不要太大方了,收斂點兒吧!”胡六臉一哧一白的,哈腰抱膀裝成三孫子樣兒,心裏可係薑板牙一個大疙瘩。這就埋下了禍根兒。這天他在黑龍鎮孫世富賭場又賭輸了,借了驢打滾的債,心裏窩囊,就到後屋上了“大炕”。一頓泄欲後,酥了筋骨心裏亮了許多,就讓娘們從館子叫了幾個小菜一壇燒鍋,就和娘們大杯小盞的喝得酩酊大醉,心頭生怨氣,“尻!老****登,掐我的財路,找死!”他決心報複薑板牙。跟娘們扯到天明,就摸到鄧猴子家裏。鄧猴子一見胡六如獲至寶,尤如屎殼郎撞見大糞球,臭味相投,倆人親熱得相見恨晚。鄧猴子早有心想收買胡六,隻是沒有適當機會。今兒胡六自個兒送上門來必有啥事相求相告,要不胡六不會冒昧造訪他這個一鎮之長的。這是天賜良機,抓住胡六就等於抓住了薑板牙。抓住了薑板牙,就抓住了黑龍鎮的整個浪財主,就會一呼百應。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鄧猴子剛要出門公幹,叫馬車等在門外他把胡六子讓進屋裏,呼喊大傻瓜沏茶拿瓜子,又遞上香煙親自給胡六點上,“稀客呀,昨晚又賭輸了,手頭緊巴了吧?”鄧猴子深知胡六好賭又好嫖,一見麵先拿這話打探頭。“手氣太臭!連輸了好幾場,越撈越深,趕老娘們窟窿了老也添不滿?”胡六猛吸一口煙,嘴鼻噴煙的說。“老婆子。這娘們才軸呢,答應一聲都趕上拉屎費勁了?老婆子,茶也上不來,先把瓜子拿來呀?”大兒媳麻妞,聽公公招呼婆婆沒應,就麻溜“哎”了一聲溜進屋,“爹,啥事兒呀?媽在灶上燒水呢。”鄧猴子說:“叫你媽把昨兒櫃上送來的五百塊錢拿來。”麻妞“唉”聲去了。胡六心裏明白,都說上門不是買賣,就把薑板牙那年夜晚勾結曲老三往抗聯他二兒子那鼓搗糧食的事兒和盤倒騰出來。鄧猴子除要拿住薑板牙還有深層意思,那就是薑板牙二兒子攻打黑龍鎮那會兒整走了他大兒子瞪眼完。他一想到這,就生氣,就心疼。你薑尚文能整走我的兒子,我就拿你老子開刀。正愁沒辦法整治薑板牙這個刺頭,這回有把柄了。他想到這兒,把大傻拿來放在茶幾上的一打錢往胡六子跟前一推說:“先解燃眉之急吧!往後你手頭緊巴了隻管來找我,不用客氣?”胡六感涕淋漓,“鎮長你這、這。嗨,人窮誌短不言勇啊,那我就謝區長的闊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