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1 / 3)

鎮北頭一個殘垣斷壁的破落的大院兒,大門散了架的仰臥在兩邊牆上,斑駁的黑漆還隱約可見;西廂房的馬廄裏空蕩得連馬槽都當了燒火柴,疤拉窟眼的房蓋漏著天,日頭爺射進來的光線照在埋汰汰的灑爛汙糞地上像斑禿一樣惡醜;東廂房破爛得窗無擋紙框無門,東倒西歪的,一堆捂長毛的老苞米棒子連皮都沒扒散放在地上,成堆成砬的大黑耗子一溜一溜的在地上亂躥亂跳,啃咬著老苞米;隻有很有氣派高大的七間連脊青磚瓦房還能顯出主人往日的闊酌,房蓋上一處一處的碎瓦片兒,露著房扒,長了一撮一撮盈尺高的蒿草,透出主人沒落的窘境和精神的頹廢,也折射出主人家好逸惡勞的敗家子的品行。這是有上百坰生地熟地劉大麻子的家,誰會相信他會衰敗到這種地步。臥床躺在炕上的劉大麻子再也不能舉起馬鞭抽打勞金了,連想抽一口也是奢想了。十幾年下來,麻坑等四個不爭氣的兒子吃喝嫖賭抽蕩盡了他的家財跟地產。連他心疼漂亮的耬瓜二媽也不甘寂寞,嫌貧愛富跟江湖騙子跑了。隻有傻呱呱的大倭瓜像忠於主人的一隻老母狗似的守候在他身旁,端屎端尿,喂水喂飯,叫他品嚐人不走正道的苦果,延喘著看著四個畜生繼續造孽,走上死路。

劉大麻子瞅著四個兒子從農會拿回來分的漢奸惡霸衣物,大打眼光。大倭瓜抖落著衣褲,不由分說的往身上套,不是瘦就是小,氣得大倭瓜直罵大街。劉大麻子有氣無力的說:“你就別飾巴了,全鎮子找不出你這樣身板的第二個人,沒有合你身兒的。這花裏胡哨的還是送給咱丫頭麻妞穿吧,我看她穿倒挺合適的。哎,老蒯,那不還分了不少東北流通券了嗎,拿去扯幾尺布,做套合身兒的穿。”大倭瓜扯個尖嗓子喊:“你別坐著說話不腰疼,你那活寶貝大兒子就那麼在我眼前一晃,誰見著錢了?猴兒戴帽子,跟人學的,都拿去幹那下三濫,兩口大煙抽了。做!做!做你個奶奶球?”劉大麻子沒有力氣跟大倭瓜吵架,嘴軟地說:“唉,作孽呀!咱那缺八輩大德的親家鄧猴子損犢子玩意兒,這個大漢奸,手頭有好幾條人命啊,不槍崩嘍那往哪跑?咱那四個虎犢子,那還算奸活的,幫狗吃點兒食兒,也是牛屁後蒼蠅瞎哄哄,沒出人命啥的,那要是幹啥點兒損事兒,也陪葬了?麻妞她婆家那財產這一查抄,連個住地兒都成了茅草窩棚,麻妞那日子可咋熬啊?咱想指望那熊姑爺吧,叫抗聯擄了去,因禍得福,他搖身一變,倒成了香餑餑,還是啥警衛連的排長了,把咱們姑娘一腳說踢就給踢了,完了呢還不叫她回咱的家,你說這叫啥事兒呢,這不拿砢磣人不當單兒呢嗎?這狗小子這又偷偷跑咱西屋跟那四個犢子玩意兒幹啥呢,出出不出啥好道來?別看他一時狗戴帽子裝人,得了勢,那是沒人揭他的老底兒?那狗小子跟他那爹一樣壞,他要能學好,狗都是人了?你瞅著,這小子說不定還要作啥大禍呢,比他爹死的還要慘,連個囫圇屍首都沒有?大倭瓜,我可告訴你,叫咱那四個傻玩意兒離他遠點兒,別沾上腥味?”大倭瓜把一條彩條日本布料的棉袍披在身上,忙又拽下身兒,眼熟地驚叫,“這不咱家姑娘穿過的棉袍嗎?你瞅瞅,這嘎肢窩的襻扣哧啦線了,還是我給重釘的呢。瞅瞅這針角、這線頭,啊?這是咋說的,我的天哪,全亂了套?”劉大麻子扯過一瞅,“可不咋的,是咱姑娘的衣裳,這是天報應啊?這世道啊,我是被搞糊塗啦?咱家落到這個田地是自找的,怨不得誰的。這眼見姑娘家的東西,叫我無地自容啊?錦衣玉食,披金戴銀的日子啊,我要不抽大煙,四個兒子不敗家,挨鬥挨分的應該是我呀?唉,我一看這些東西,就窩心,堵的喘不上氣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無定數啊?”大倭瓜看著瘦得如雞骨架似的劉大麻子,刀割肉似的說:“歇歇吧啊你?咱這倒省心了,按人口,咱家還分了靠江邊三坰多開拓團的水田。”劉大麻子驚訝地說:“有這兒事兒?麻坑咋沒跟我說,咱家不是沒地戶呀,不有一坰多邊溜地嗎,還能分地?”大倭瓜光個大膀子,露著兩個大布口袋子,撓著鼓鼓的大肚皮說:“你懂狗屁幾個花呀?你是在炕上窩傻了,我看?我聽咱那熊玩意兒姑爺說,你可不能往外咧咧,那要喀嚓的。” 劉大麻子一齁嘍,強喘著氣,“正牌的****烏秧的好幾十萬人馬都開來了,要占咱東北,像洪水猛獸似的,就要水漫金山了。這亂麻地的時候,就是要利用共黨人生地不熟、又好鬥逞強的秉性,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打出一塊自個兒的地盤,等****滅了共黨,天下是誰的還說不準呢?就拿分這‘官地’來說吧,那可是柳花筐裏扣雞毛,有透亮的有不透亮的,有哭有笑啊?那老歪、老麵幾個熊玩意兒,窮的就剩一窩狗崽子了,才分多少地呀?一大家子八九口人,才分了五畝開拓團的撂荒地。嗯,啥時候都是朝裏有人好做官,廟裏有人好燒香。咱那姑爺說,他休了咱姑娘,是做給共黨看的,那叫劃清界線,跟那個漢奸惡霸家庭決裂。他還說他要夾尾巴做人,不能露了馬腳?他還要做出幾件叫共黨瞅著高興的拿手好戲,把他爹眼中釘的幾個仇人幹趴下了,叫共黨從咱這噶達滾蛋!”劉大麻子皺著腦門子上的雞皮疙瘩說:“就憑他那點兒雞心眼兒,不如他爹的一個犄旮旯,還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看他是熊心吃了豹子膽,準弄個以卵擊石的下場!”大倭瓜癢癢地揉撓著埋汰得都長了黑漆肚囊子,紛紛落下小魚鱗般的皮屑。她狠狠地剜著劉大麻子說:“你別臭狗嘴咒他,我還指望他養老送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