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道士手中把玩著一個帖子,見李商隱進來給他打個千兒,忙扶起他:“義山,這是安康公主的帖子,她明日在山頂玉樓處設宴,請咱們過去湊趣兒。”李商隱聽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永道士見狀笑道:“放心,左不過就咱們幾個人,別的庸脂俗粉都不叫上去。”複又補充道:“陪侍的幾個婢子也不過鳳夕鸞夕文夕三姐妹。別的人,公主嫌棄,都不叫上這玉樓。”
李商隱方才放了心,應承道:“弟子知道了。”
及至玉陽山顛,上麵有一座飛簷走璧的玉樓。玉樓雖不精致,隻是在這峭壁之上,攀登上來尚且不易,更何況要建此樓。
李商隱心中連連感歎“人之力終是造化萬物。”隨著永道士進了山門,見公主身著隨常的桃紅色抹胸,罩著廣袖被子,披著軟煙羅的畫帛,正靠在幾上。背後幾個侍女都身著一樣的水紅色襦裙,輕輕地打著扇子。鳳夕和鸞夕都在公主的右手邊跪坐。鳳夕手中拿著酒勺,不停地為公主添著酒。鸞夕則捧著一個汝窯的白瓷盤兒,給公主挑著菜。文夕坐在琴前麵,輕輕的撥著琴弦。聽那曲聲清麗,不像是隨常的曲子。
二人給公主磕頭見了禮,安康公主麵上帶笑,擺手叫他們坐在下麵的榻上,命人給他們布菜。
酒足飯飽,眾宮人撤了酒席,奉上了毛尖。安康笑道:“我素日的習慣,就是喜歡在飯後喝這黃山的毛尖。永真人和義山若是不喜歡這個寡淡的味兒,我這裏還命人備下了今春新進的鐵觀音。”
永道人換了鐵觀音,笑道:“我卻不似公主這樣清雅。”
李商隱卻也不在意,就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半晌,安康公主含笑對李商隱說道:“如何,我的玉樓?”
李商隱抱拳道:“公主玉樓建製豐偉......”
安康公主打斷道:“別拿那些虛詞奉承我。”說著喝了一口茶,斜著眼睛笑看著他道:“往常永道士常誇你有詩才,聽得我耳朵都幾乎磨出了繭子,上次雖然聽了你的一首大作,終是不夠盡興,今日命你給我賦上一首!”說著將茶盞隨手遞給鸞夕,舒出手,從紅漆盒裏,拿了一個玉骨的素紈扇子,上麵也無甚裝飾,隻是水墨山水,寫意而已。她正兀自拿著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得扇在身上。見他陷入沉思,便合上扇子,指著文夕吩咐道:“文夕,唱首你拿手的曲子,給我們添添興。”然後指著李商隱道:“舊時曹子建七步成詩,我也不強求你,你聽完這首曲子,便給我作一首詩,如何?”
李商隱聞言,行了一禮,道:“不才願試試。”
文夕驚訝的看了李商隱一眼,眼中隱隱的透著譏諷:“看你怎麼出醜。”便故意挑了一首極短的曲子,輕撥琴弦,琴聲迤邐,張口唱到:“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再難得!”嗓音柔柔,歌聲婉婉。一曲終了,餘音不絕。
李商隱兩步走到台前,望向外麵的萬仞深淵。隻見玉樓外匝地遠天,凝煙帶雨。夾道柔茵亂,漫山翠微張;層雲蒙蒙茸茸,佳木鬱鬱蒼蒼;鬆柏密密實實多綠,芳草勾勾匝匝幽香。正是一韶華無限好,正在仙山飄渺間。回首玉樓,隻見玉樓十二層,層層雕廊畫棟,琉璃生輝。他的心情為之一暢,箭出弓弦之間,心中便有了計較。他回頭看看撫琴的文夕,正笑眯眯的麵帶捉弄的看著他,胸中詩文已成,笑道:“我已有了。”
公主笑了笑,擺擺手。文夕惱道:“休要多言,一曲終了許久了!別再拖時間。”李商隱不再多說,背過身去,朗朗念道:“杳藹逢仙跡,蒼茫滯客途。何年歸碧落,此路向皇都。消息期青雀,逢迎異紫姑。腸回楚國夢,心斷漢宮巫。從騎裁寒竹,行車蔭白榆。星娥一去後,月姊更來無。寡鵠迷蒼壑,羈凰怨翠梧。惟應碧桃下,方朔是狂夫。”
念罷,鳳夕不禁拍手叫好。安康公主打著扇子的手,卻不及扔下扇子,直拍手叫好。永道人更是讚詞不絕。連自詡清高,不願正眼瞧他的鸞夕,麵上也露出了讚賞的神情。
他回頭向羞紅了臉的文夕眨一下眼,文夕紅著臉白了他一眼。
“不知佳作為何名目?”安康公主早命宮人取了紙筆,筆尖蘸飽了墨,抬起頭笑看著李商隱。
李商隱目不轉睛的看著文夕,道:“《聖女祠》”
安康公主一頓,臉上露出得意,便低頭重複著將題目寫在紙上,接著將剩下的詩詞也一揮而就。寫罷,自己端詳了端詳,笑道:“我的字倒是練了幾日,總是有了點進益。”
永道人讚道:“公主果然大智,等閑中就能過耳不忘。說道字,誰不知道安康公主的小篆字,是鳳泊鸞漂、矯若遊龍的。連那些當朝的士大夫,我看也多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