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公主望著絕塵而去的穎王李瀍,背影中模模糊糊的団補蟒紋的寶藍色圓領官服,怔了一怔,心中細細思量他末了說的一句話“‘不論物換星移,滄海桑田,皇姐依然是皇姐......’‘皇姐依然是皇姐’麼?話是不錯,不論瀍兒或是溶兒誰做了皇帝,我依然是皇姐。”低下頭默默地捏著一把玉骨兒的團扇,那還是去歲中秋時節當今聖上賞賜的納涼的佳品,越發心煩意亂起來,手指頭便繞著那扇骨兒上麵的瓔珞,不住的繞著,直到被漳王李湊清亮的嗓音喚醒:“皇姐!”
安康公主抬起頭來,望著李湊雙目如炬的望著自己,心裏禁不住微微一顫,手也輕輕地逗了一下,這一切都被李湊看在眼裏,她欲蓋擬彰的掀了掀廣袖,將有些顫抖的手埋下衣袖下麵,麵上露出一絲笑容:“怎麼了,湊兒,你也要走了麼?”話說到最後,竟不知不覺的帶了一絲酸楚的意味:“你也要走了麼?”低聲重複一句,心中糾底得踟躕:“如今一步走差,我便要失去幾個兄弟,隻是,湊兒、聖上、溶兒、瀍兒,哪個我也舍不得,哪個也是我心頭的肉啊!”想到此處,眼圈兒不禁酸脹起來,一行淚,就連階滾下來了。
李湊不料到一向好強的皇姐,此時竟因為自己的一聲傳喚而掉下淚來,一忽兒功夫,便將她心中想的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裏也禁不住有些悲歎,隻是略微遲疑,心中那份堅定不移的信念便把這遲疑和悲歎打破,衝散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略微咳了一聲,清清嗓子,朗聲道:“不論如何,現如今,長兄為上,天命難違,內外虎視眈眈,我兄弟之間若為了這位子自殺自滅起來,得意的,隻能是那些閹黨奸佞之屬。內朝一亂,周邊胡人番邦必定瞅準時機來犯,如此一來,我大唐社稷必定毀於一旦,你我之屬,隻能算是李家的罪人。先王在天上也會因這不肖子孫,閉不上眼睛。”
安康公主握著絹子的手,不住的哆嗦,眼淚糊住了眼簾,卻也不記得去擦拭,隻是怔怔的聽著他的話,心中翻江倒海。半晌,方才苦笑道:“我知道這個理兒。先父王五子,各有千秋。溶兒年紀最小,又最愛嬌,我是瞧著他長大的,在我心底,還是偏向著他,無奈何......”她歎了一口氣:“他這真的是選差了路子。”說罷擦掉眼淚,恢複了平常的神色:“湊兒不必心焦,也請回去向聖上表明,我將文夕與他,並不是相與之意,隻是緩兵之計。”說罷站起身子,走下台階,向李湊伸出手去。
李湊將信將疑的拉上皇姐的手,與她一雙有些發紅的鳳眼對望,之間安康微微動了動鼻息,眼淚差點又奪眶而出:“他日若是事發,文夕也能當做一員殺將,將溶兒、瀍兒牽製。如今看來,她已然挑起溶兒、瀍兒之間爭風之意,將來你我再添油撥火,先令二人龍爭虎鬥,隻求陛下能求一漁翁得利。”說著緊緊攥住李湊的手:“他日之日,你告訴陛下,千萬不可婦人之仁,哪怕是皇姐的姓名,也可為了這社稷丟他一丟。他宅心肉厚,若是起了憐惜之心,你要提點。”
李湊見她眼神中絲毫不是作偽,便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去,默默點了點頭。
“漳王殿下!”李湊溫室殿中出來,聽到宋若憲的聲音,裝作置若罔聞,加緊了腳步,卻聽到宋若憲在後麵又叫了一聲:“李湊!”他隻得停了腳步,麵上裝出一副沒心肺的笑容:“原來是若憲姑姑!”回頭一看,見宋若憲半隱在一株芭蕉後麵,便向她走過去,略微點了點頭,不料被宋若憲抓住衣袖,扯向假山後麵,他不悅道:“若憲姑姑,你這是做什麼?”
宋若憲看顧四周,見並未有人,方才轉過頭來,在假山的影子裏,怔怔的端詳著他,半晌,聽他笑道:“姑姑若是無事,我可就要走了。讓人瞧見,別說不清楚。”
一席話說得宋若憲微微紅了臉頰,低下頭去,略微遲疑道:“你說那樣的話,豈不是要害了王德妃娘娘和魯王殿下?”
李湊一愣,繼而脫口而出:“這樣的消息,是誰告訴你的?你一個深宮姑姑,如何不到半天的功夫,就知道我在曲江和穎王、安王三人之間的私下談話?”
宋若憲聽到他話底的疑心,隻得說道:“是宛如姑姑無意中透漏出來的。”
李湊吃了一驚,耳後直冒冷汗,心中突突直跳,忖道:“當真了不得,安王與王守澄消息的流通,竟然如此之快。”
見他麵上的表情如霜後一般凝了起來,若憲歎了口氣,上前道:“你也知道,連宛如姑姑都知道了,楊賢妃必然也知道了,她怎會輕而易舉的坐以待斃?”說到此處,若憲緊緊地握起拳頭:“她的手段......”
“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了。”李湊向外轉身,不冷不淡的做了個揖:“多謝姑姑通報消息,隻是,從今往後,希望姑姑不要摻合這些朝堂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