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妖魔從喉嚨裏發出小小的悲鳴。兩滴混濁的眼淚從眼框裏流下,緊接著,它艱難地從嘴裏吐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
‘我……是……彼……德。‘彼德是十年前就已經死去的王子的名字。牛頭魔竟然會說人類語言已經夠讓人吃驚的了。而它竟然自稱是彼德王子,這就更令人驚訝了。
芙勞絲受到的衝擊並沒有想象中大。因為她已經隱隱約約地感應到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了。
也隻有認可眼前的牛頭魔就是早已去世的彼德王子,才能解釋它為什麼不繼續向芙勞絲攻擊。
雖然接受了事實,可現在該怎麼辦呢?既然知道牛頭魔的確是王子,芙勞絲就沒辦法再下手殺死它了。但是不殺死它,任務就沒辦法完成……如何是好呢?就在女神官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的時候,一股細細的奇怪吟哦聲忽然穿過石壁,傳進了一人一魔的耳中。霎時間前一刻還顯得那麼軟弱無助的‘王子‘一下子又變成了凶暴的妖魔。圓睜著血紅的眼珠,它用力地把臂灣中的芙勞絲高高舉起,用力摔到地上。悴不及防之下,芙勞絲的後腦重重地和地板互相接觸。猛烈的衝擊襲來,女神官隨即掉進了昏迷的黑暗泥沼。
腥臭而灼熱的氣息鑽進鼻端,喚醒了沉睡著的意識。
還沒有睜開雙眼,法恩就已經忍不住大聲地咳嗽起來。四周腥臭的腐敗味道實在難聞,對於一向生活在宮廷裏的聖騎士而言,這絕對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經驗。
腦袋回複清醒的同時,感覺到的卻是雙臂張開,被吊在牆上,全身發痛的不愉快感覺。稍微動一下身體,立刻察覺到緊緊纏繞全身,把肌膚勒得發痛的粗大繩索的存在。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吃力地睜開眼睛,眼前卻隻有一片漆黑。正在疑惑不定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呻吟。
法恩不禁反射性地叫了一聲。
‘誰?誰在這裏?‘‘聖騎士鐵西歐斯。是法恩嗎?‘‘鐵西歐斯?你也在這裏?為什麼……‘‘別問了。我和你一樣什麼都不清楚。知道的話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子啦。‘‘想知道為什麼嗎?我來告訴你們吧!‘得意的大笑聲在黑暗空間中回蕩,變得多少有些模糊了。盡管如此,法恩和鐵西歐斯還是馬上就分辨出了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然而答案卻讓他們無法相信。
刺耳的‘嘎吱‘聲中,黑暗空間裏突然出現了強烈得刺眼的光。光芒的來源是前方不遠處,全副武裝的夫斯拉布手上拿著的蠟燭台,在他的身後,還有好幾名同樣在這裏擔任守備工作的聖騎士……不,應該說是‘原‘聖騎士。因為他們身上原本純白的鎧甲,現在已經變成了近似黑色的血紅。而胸膛上代表瓦利斯的神聖銀十字也已經削下,取而代之的,則是暗黑神法拉利斯的紋章。
更加令法恩震驚的是夫斯拉布身後的東西。那是一個用石頭造成的祭壇。冰冷的石版上,美麗的女神官緊閉雙眼,平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一隻巨大的,醜陋的妖魔就站立在祭壇旁邊。彎曲的角,血紅的眼睛,尖利的牙齒……是牛頭魔!?法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印象中,夫斯拉布是一名性情高潔的騎士,是什麼樣的理由,竟使他和這裏的聖騎士都成為了暗黑神的奴仆?鐵西歐斯受到的衝擊看來沒有法恩那麼大,他顫抖著的嘴唇很快就恢複平靜,搶先說出了一句法恩正想說的話。
‘你……你們……你們竟投靠了法拉利斯?!夫斯拉布,為什麼?‘‘想知道為什麼嗎?那當然是為了報複啊。那個糊裏糊塗的瓦連,隻為了要庇護一隻牛頭魔,竟然就把我們關在這裏十年!隻為了他一個人,竟然讓我們足足吃了十年的苦。我們都看清楚了,法利斯根本不值得信任。隻有提倡完全自由的法拉利斯,才值得讓我們獻上自己的忠誠。‘法恩和鐵西歐斯都沒有說話。因為在這件事上,宮廷和神殿的處理手法的確有不當之處,會招至怨恨也沒有話說。
但是這種理由並不能使夫斯拉布他們的行為正當化。轉而投靠暗黑神的懷抱絕對是錯誤的。必須想辦法脫離現在的困境,再把芙勞絲救走不可。
法恩開始以盡可能小的動作,用力磨擦綁在雙手上的繩子。把祭品奉獻給暗黑神,從而使其降臨的儀式是需要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的。希望能在此之前脫困就好。
夫斯拉布也不再說什麼。他轉身回到祭壇前跪下,開始進行儀式。密室裏回蕩著類似歌曲一樣的奇怪吟哦聲。蠟燭上的火隨著聲音的大小而忽明忽暗地跳動著。邪惡的氣息隨儀式的進行而越來越濃。昏昏沉沉之中,勇敢的女神官不禁發出了痛苦的呻吟。以純潔的肉體和對至高神的堅定信仰為武器,一場在精神層麵展開的戰鬥正激烈地進行著。然而女神官的對手是邪惡的暗黑神,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她就根本沒有勝利的希望。失敗是遲早的事。當暗黑神把她脆弱的靈魂撕裂的時候,芙勞絲就永遠地從世上消失了。
‘偉大的至高神啊,請您救救我吧!我寧願死去,也決不願意成為邪惡的祭品!法恩,鐵西歐斯,用你們的劍,刺進我的心髒吧!‘堅強得令人吃驚的意誌,使芙勞絲依然保有最後一絲的意識。她的聲音很微弱,但依然能夠衝破障礙,傳達到兩名聖騎士的耳中。麵對急需救援的同伴,自己卻沒有能力幫助她……法恩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正義在邪惡麵前的無力感。
儀式的進行到達最後關鍵時刻了。巨大的痛苦壓迫下,芙勞絲發出了最後一次微弱的呼喊。
‘請幫助您的子民吧,偉大的法利斯呀!‘隨著這一聲呼喊,奇跡發生了。一直乖乖站在祭壇旁邊的牛頭魔突然張開它的大口,發出了憤怒的咆哮。還沒等夫斯拉布反應過來,比鐵錘更具殺傷力的巨大拳頭已經應麵直擊而來。突如其來的攻擊令這名也算得上身經百戰的騎士措手不及。怪異而短暫的破裂聲響起,夫斯拉布馬上得到了暗黑神所顯示的,永遠的自由和解放。
儀式被迫中斷,又驚又怒的騎士們紛紛拔出了劍,刺向一刻之前還是自己忠順奴隸的牛頭魔。善良的妖魔咆哮著,仿佛根本感覺不到鋒利的白刃在自己身體上帶來的痛楚。它以自己的肌肉封住騎士們的劍,隨即還以迎麵重重的一拳。這種純粹兩敗俱傷的打法十分湊效,厚重板金鎧在牛頭魔驚人怪力攻擊之下,就像麵粉烤的小餅幹似地脆弱無用。紅色的血,藍色的血迅速流淌到地板上,形成了一個個鮮豔的小水潭。
人與魔之間的戰鬥既激烈又短暫。不到一刻鍾的時間,一切都平靜下來了。連夫斯拉布在內,暗黑神法拉利斯的懷抱裏增加了七名忠實的信徒。
牛頭魔——不,是被困在牛頭魔身體這所監獄中的彼德王子。彼德王子的生命之火,也幾乎已經燃燒殆盡。腹部中了三劍,腿上的動脈中了一劍,心髒和肺部各中一劍——這些全都是無救的重傷。
掙紮著爬到祭壇上的芙勞絲身邊,彼德緊緊地握住了女神官溫軟的小手,一股滿足的表情浮現在他那醜陋的臉上。回複意識的芙勞絲早已淚流滿麵,她一麵頌唱著全能的至高神之名,一麵則企圖向彼德已經受到嚴重創傷的身體施加回複的咒文。
沒有用,芙勞絲虛弱的身體和精神,都使她的聲音無法傳達到至高神的心中。彼德無力地笑了笑,伸出手撫摸著芙勞絲的秀發。然後,慢慢地,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三天後的清晨。
三角洲宮殿的庭園中,堆起了兩個墳墓。一個較大的,埋葬了七位曾經是瓦利斯引以自豪的聖騎士,卻因為命運的捉弄而掉進黑暗中的可憐人。而另一個較小的,則埋葬了一具巨大又醜陋,卻依然擁有著水晶般純淨心靈的身體。
芙勞絲站在這位名義上的,自己丈夫的墳前,久久不願離去。她已經不再悲傷。剩下的,隻是一股淡淡的哀愁。
‘芙勞絲,我們走吧。‘鐵西歐斯的呼喚聲又一次響起,勇敢、美麗、堅強的女神官深深地吸一口氣,轉身迎著朝陽走向了正等著她的下一個挑戰。
‘再見了,彼德王子,再見了,勇敢的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