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流光(4)(1 / 3)

盛棠搖頭:“不,不能叫背叛。我忠誠於洋行,是因為我相信契約和規則,洋行是篤信並奉行契約與規則的。而我們中國人之間,契約和規則是十分隨性的東西,說沒就沒,我不會在上麵投入百分之百的信任。別人也一樣。”

埃德蒙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

盛棠將手中一份印著金色花紋的紙冊遞給埃德蒙:“這是為埃德蒙先生的七十壽辰準備的禮物。”

“玄狐皮十張,牙雕筆筒一個,明宣德花瓶一對……”埃德蒙平靜的目光一一掃了下去,想來這些年他從潘盛棠手中得到的貴重禮物不少,早已見慣不驚。各項禮品的名字後麵附有簡介和圖樣,待看到“紫檀點翠百寶花鳥十二麵屏風”時,埃德蒙眼睛一亮,露出極為複雜的光芒:“這是……這是……”

“不錯,這正是十多年前被當時盛昌洋行拍走的屏風。早在今年年初,我就在琢磨您七十大壽如何慶賀,該備些什麼禮物,忽然回想起當年您在拍賣會上錯失這個屏風時遺憾的表情。正好手頭不緊,又變賣了一塊小地皮,好說歹說,終於從盛昌洋行買了來。一來呢,是為您祝壽,二來,也用這筆錢代我自己還盛昌一個人情。可以說是兼美之雅事了。”

埃德蒙隻深深看他一眼:“還盛昌的人情?”

“按照合約,我原本是可以兼做其他洋行買辦的,盛昌洋行就向我發出了邀請。但因為我家裏最近出的事,我已沒有財力再拿出保金交給盛昌了,心有餘力不足,自忖也沒能力再去當他們的總辦。不過,好歹也是有百年曆史的老洋行,生意不在人情在嘛。”盛棠一笑,“屏風的定金之前就付了一半,上個月已經錢貨交割完畢。您的生日晚宴,就是這扇屏風亮相的時候。”

受五卅事件的影響,英資洋行被波及不淺,正是最頭痛的時候,盛昌是美商的洋行,潘盛棠若答應兼任其買辦,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通常來講,要擔任一家洋行的買辦,需要交納巨額的保證金,以潘盛棠的人脈和財力,難道真找不到人來作保,真籌不出保金?他婉拒盛昌的邀請,無疑也是向普惠洋行表明自己忠誠的態度,人情到底是做給誰看的,埃德蒙豈能不知。

潘盛棠看著窗外道:“每年從漢口流入流出的銀子有多少?一億三千萬兩。法國人,美國人,日本人,還有你們英國人,和我們這些中國的南方人,都奔著這一億三千萬來了這兒。就在這條街上,多少家洋行?不止三百家。豬鬃、羊毛、絲綢、大豆……是通過我們的手,流通到了世界各地。誰都知道普惠洋行今天能在這裏占有一席之地意味著什麼,誰都清楚身為普惠洋行的總買辦要承受多少風險和壓力。我的能力與忠誠,埃德蒙先生應該比誰都清楚。隻要我還在這個位置,罷市為洋行帶來的損失一定會降到最低。”

埃德蒙一直冷淡的表情終於有所鬆動。

與此同時,普惠洋行在江邊的一所會館裏,正彌漫著一股尷尬緊張的氣氛。

四大買辦坐在客廳,各懷心事,璟琛殷勤地侍奉著茶點,微低著頭,偶爾抬眼顧盼,不難發現他眼角的血絲。

“洋行買辦都是世襲罔替,看來你父親是要你當接班人吧?壓力很大吧。”一個清瘦的中年商人微帶笑意地看著他。

璟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慈恩,人家小孩子,不經你這樣取笑的,”陝西買辦閔百川插話道,著意打量了一下璟琛,“你是生病了吧?別張羅了,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不用太見外。”

璟琛似乎想說點客套話,喉嚨一癢,噗的一聲咳了出來,他連忙將手中的托盤放到一旁,費力地擠出一個詞:“抱歉!”快步離開客廳,眾人隻聽到他猛烈的咳嗽聲。

邵慈恩嘴角一斜,似有不屑之意,靠窗坐著的四川人許靜之卻朝身旁一人道:“濟凡兄,這小家夥看來很機靈啊。”

謝濟凡撫了撫青色緞袍的花紋,笑道:“何以見得?”

許靜之卻轉了話題:“盛棠對我們四個人如此安排,大家莫非一點意見都沒有?”

邵慈恩喝了口茶,慢吞吞道:“你先看看他對何仕文的安排,再來說我們自己的事吧。”

“丞舟利令智昏,自作孽不可活。”許靜之淡淡地道。

邵慈恩道:“在洋行混飯吃的人,誰私底下沒有自己的小算盤。水至清則無魚,我就不信人身上一個短處也沒有。”

閔百川也道:“靜之,唇亡齒寒呐。”

許靜之道:“我顧不上為別人痛心。我們四人的商行現在可都是因為潘總辦的緣故受了損失!現在他人在哪裏?忙著給英國佬拍馬屁,對我們連一句交待的話也沒有,就讓這病怏怏的小不點來給我們演……”

“許伯伯,既然身為英資洋行的經理人,便理應為英國東家盡心服務。”璟琛走了進來,清了清嗓子,溫和地開口。見許靜之麵色一動,他忙笑道:“這是您的茶,我重新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