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住了那些士子,朱厚熜又說:“你等都是我大明之國朝根基、砥柱中流,今日能不計榮辱、不避斧鉞直言朝政得失,方式暫且不論,忠心可鑒日月,有你等胸懷天下心憂國事之士,實乃我大明之幸,更是朕之大幸。所謂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且朕禦極九重總理山河已二十又三年,朝政寬嚴失當,自然全是朕之過錯,也該向我大明天下蒼生認過!”
一句表揚加一句自我批評之後,朱厚熜話鋒一轉:“但嘉靖新政是否為禍國之亂政,禍在何處,又亂在哪裏,可有人能與朕細說麼?”
那些舉子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番鬧騰竟然驚動了皇上親自來和自己對話,早就方寸大亂;而且他們畢竟還不是國家正式公務員,勇氣和責任心較明朝那些二百五文官還差那麼一點,此刻俯首趴地連直視天顏都不敢,更不用說當麵批龍鱗了。
沒有人接腔,朱厚熜更加放鬆下來,和顏悅色地說:“諸位舉子平身!你等顧及朕的麵子,不願直指朕為政之失,朕卻有幾句肺腑之言要說與你等各位士子並天下蒼生!”
“夫欲肅朝綱,治吏是也。綱紀廢馳,則宵小竊喜之;吏治不清,則萬民受其累。太祖高皇帝肇紀之初,定六年一期之京察法,年老有疾者致仕,疲軟無為及素行不謹者關帶閑住,浮躁及才力不堪其用者貶謫罷黜,貪酷不法者削籍為民。此國朝得以立基宇內而萬世不移之良法也。朕薄德寡能,致使今日之吏貪官橫之情狀較之洪武年間尤有過之。朕夙夜憂思,痛心疾首,遂祭告天地、太祖高皇帝及列祖列宗,改京察以三年為期,以考成法查究各衙門官吏勤績,督使各部院司寺及各省府州縣官吏謹奉王命,安守臣職,清廉為官,清平治政,此為新政治吏之兩大舉措。若說此舉有背祖宗之成法,那也因情勢已今非昔比,非如此不可治國安邦,保萬民福祉!
“振策興國,治財是也。較之吏治,國朝財政狀況更成魚爛之勢,每年賦稅收入要應付朝廷各項開支,還要支應官員俸祿、軍卒糧餉及生員廩贍,早已不堪重負。可謂官員缺祿米,軍卒缺糧餉,各省府州縣更缺應急備荒之糧儲。再者,時下四邊不靖,北有韃靼,南有倭寇,屢犯我天朝國威,燒殺擄掠,為禍北邊及沿海數省千萬百姓。朕欲做中興之主,開我大明萬世之偉業,豈能容國朝再受南倭北虜之辱,百姓再受南倭北虜之害?但兵法有雲‘金湯之固,無粟不守;韓白之勇,非糧不戰’,無充足軍餉糧秣,怎能輕啟戰端?朕不得已才變祖宗之成法,以一條鞭法厲行稅製改革,並推行子粒田征稅及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之法,為的便是增加朝廷歲入,充足軍需,加強武備,日後方能興師討伐韃靼征剿倭寇,以安我大明江山社稷與天下蒼生。”
“天之道,曆來都是損有餘而補不足。子粒田征稅不過奪一幹豪強富戶之財廣濟天下人而已;至於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之法,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士子既為國朝之根基,更應與國同體才是。士子素來以社稷蒼生為已任,如今朝廷依藩王宗室之例抽取五分稅賦收為國用,正體現爾等報效家國之忠心大義。且朕也曉得士子求學之不易,大力節減宮中用度,增加國子監監生和各省府州縣學的生員廩祿,眾多寒門士子也得新政之益頗多,何曾有**士林、禮樂崩壞之象?”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能不能說服那些被侵犯了既得利益的士子,朱厚熜一點自信也沒有,就向舉子們表示自古天意民心俱有一體,新政到底是禍國殃民之亂政還是利國利民之仁政,你們說了不算,朕說了也不算,得天下百姓說了算。俗語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如朕與你們約定三年為期,請你們到那大江南北、兩河上下看上一看,看看今日之百姓鍋裏的米粥可是稠了一些;菜裏的油葷可是多了一點。你們皆是有良知之人,自然不會指鹿為馬犯下欺天之罪,我們君臣就用事實說話。三年之後,若是願意接受新政,可於嘉靖二十六年的大比之年再來京師參加朝廷掄才大典;或是能用事實證明新政禍國殃民,也請前來應考,於殿試之時與朕辯論個高下對錯。古人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相信經過這三年的遊曆,對諸位道德修養和治國才幹都大有裨益。家貧無力成行者,由朝廷資助紋銀五十兩為川資;不願遊曆者也不勉強,回鄉好生讀書備考;願留京師者可直入國子監深造,依監生身份給予廩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