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雪,愈下愈大;風,一陣比一陣凜冽……
一夜北風緊,天亮雪尚飄。在太古洞外站立了整整一個晚上的神光,渾身沾滿雪糝,長滿霜花,掛滿冰墜,猶如冷霜凝固、冰雕雪砌一般。
達摩的意識從禪定中出來,向洞外看了一眼。於是,他不僅看到了滿眼潔白,也將雪人一樣的神光看進眼裏。他不動聲色地問:
“你,在雪中站立了一夜,想求個什麼?”大師終於開口了!
神光欣喜若狂,激動萬分。他悲欣交集,兩行不知是苦是鹹是甜是酸或百種滋味交織在一起的眼淚,潸然而下。
其實,他就是想說也說不出來。因為,他早已被凍得四肢僵硬,臉頰麻木,口舌不靈,甚至連大腦似乎都凍得有些遲鈍了。半晌,神光才斷斷續續從咯咯作響的牙縫裏蹦出了一句話:“和、和尚、慈、慈……悲,為、為我、開、開甘露法門。”
達摩乜斜了他一眼,緩緩說道:“諸佛無上妙法,是天長地久、行難行之事、忍難忍之情、累世勤奮精進而修得的。你憑著這麼一點點小小的恭敬、小小的殷勤,就想得到?你站在膝蓋深的白雪中算得了什麼?若想得我心法,除非天降紅雪!”
天降紅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難道就真的沒指望了?神光又餓又冷,而此時此刻,他的一顆因絕望而不停抽搐的心,更是痛苦萬分。他可以忍受風雪肆虐,但無法接受被達摩拒絕的現實。
這時,山崖上一株枝葉茂密的鬆樹因樹冠上積雪太多,所有的樹枝都被壓得向下彎曲著。雪仍在不停地下,樹上的積雪仍在不斷增多,好像它已再也無法承受那巨大的重量了,整個大樹隨時都有可能轟然倒下……“哢嚓!”一聲脆響,鬆樹上那根最長的樹枝折斷了。整棵大樹因為平衡被打破,在那一瞬間受到振動而強烈搖晃起來,樹冠上的積雪紛紛墜落下來。它,鬆樹,雖然丟棄了一條最強壯的樹枝,卻換來了整棵大樹的生命。目睹了這一切的神光突然受到啟發:不是嗎?佛祖釋迦牟尼以及曆代祖師,為了求法悟道,不惜敲骨取髓,舍身舍命。古人能做到,我為什麼不能?為了顯示誓死求法的決心,為了表示自己發自靈魂的誠懇,神光抽出戒刀,猛然砍向自己的左臂--奇跡出現了:從神光斷臂處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空中飄飄灑灑的雪花,染紅了白茫茫的雪地!“師父,你看,你快看!天降紅雪了。天真的在降紅雪!請收我為徒吧。”達摩大師不禁熱淚盈眶。他沒想到,神光為了求法而自行斷臂。他十分動情地說:“可,可以!曆代諸佛當初求法之時,和你現在一樣,都曾為法忘身,為法捐軀。你已經用你的行動證明,你可以接續佛的慧命,可以將佛法智慧發揚光大。”
從此,神光改名為慧可。這慧可斷了一條胳膊,疼得渾身哆嗦,但他不說自己身上疼痛,而是說:“師父,我心痛難安,請你為我安心。”原來,慧可是在變相向達摩討教佛法的真諦。因此,他所說的心,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的心髒,而是我們的真心。真心雖然無形無狀,卻能感覺、能思維、能幻想、能做夢、能說話、能聽音、能產生直覺靈感,舉手投足,揚眉瞬目……它無所不在、無所不能。佛教所謂的開悟--明心見性,即心是佛,說的就是這顆心。
達摩聽慧可說心痛難安,怪目圓瞪,倏地將一隻大手伸到他的麵前,大聲喝道:“拿心來,我為你安!”
電光石火,就在達摩將手伸到他眼前的一瞬間,慧可清清楚楚地感到自己被一種無形無相卻又切切實實存在的力量擊中了。他目瞪口呆,驚詫萬分,若有所悟,卻又無從說起……達摩的那隻大手突兀在眼前,更橫亙在整個天地間,似乎還放射了淡淡的紅光。它不停地向慧可索要著:拿心來,拿--心--來!
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體會:我們用心之時,那真心無處不在,無所不能,但用過之後,它又無影無蹤,無形無相。這樣的心,沒有固定的處所,讓慧可到哪裏去找呢?所以,慧可愣怔了半天,喃喃說道:“師父,你叫我拿心來,可是,心在哪裏呀?我找不到啊!”
“已經為你安好啦!”達摩大吼一聲。他這一吼,如同晴天霹靂,在慧可麵門前轟然炸響,陡然震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是啊,心既然找不到,你還心痛個什麼?心既然空無蹤跡,你還安個什麼?
迷霧散盡,豔陽高照。慧可,大悟了。
景深
慧可立雪而入達摩門,終於悟得佛禪之道。北宋時,有一位名叫楊時的人,他與同學遊酢(cù)到洛陽特地去拜訪他們的老師程頤。順便,他倆要向先生請教一些問題。不巧,他倆到達的時候,程頤正在睡午覺。楊時與遊酢就那麼虔誠地站在大門口,等候先生醒來。似乎是為了考驗考驗他倆是不是在裝模作樣,也仿佛是為了成全他們的千古美名,反正老天爺非常知趣、非常適時,或者說是非常巧合地下起了大雪。
等到程頤一覺醒來,麵見他倆時,門外積雪已經深達一尺!這大概是中國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尊師重道的曆史典故了。
楊時,世稱龜山先生。後來,他輕而易舉地考中進士,但當吏部調他做官的文憑真的送來時,他棄之如廢紙,一時間清譽滿天下。他先後就學於程顥、程頤兄弟。與遊酢、呂大臨、謝良佐號稱“程門四先生”。他學成南歸時,程頤目送之,說:“吾道南矣。”是啊,他如此聰明,又如此尊重師長,虔誠好學,老師能不傾囊相授嗎?所以,在南宋時,學者公奉他為“程門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