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看到法性寺(今光孝寺)高高的旗杆上幢幡高掛,迎風招展,心中一陣興奮。他知道,寺院裏幢幡升起,五色彩帶飄揚,表示有重大法事活動。今天單升幡旗,則表示寺裏有高僧講經。
慧能跟隨著絡繹不絕的人流,緩緩走進法性寺。
這法性寺,是南國規模最大的寺廟,尤其是寺中的戒壇,可以說是天下聞名。在僧眾中,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
早在南北朝時期,印度高僧求那跋陀羅建造了這座戒壇,並預言,二百五十年後,將有肉身菩薩在壇上受戒。在他建壇八十年以後,另一位聖僧專程從印度帶來一株菩提樹,栽種在戒壇旁,他還立碑刻文:一百七十年後,當有肉身菩薩在菩提樹下大開法席,普度眾生。
二百五十歲的戒壇依舊莊嚴,一百七十年的菩提高大參天,枝繁葉茂,樹蔭匝地。它們在企盼著肉身菩薩的到來嗎?
慧能嘴角泛起一縷神秘的微笑。大殿裏,僧俗四眾井然有序地盤坐在蒲團上,等待著印宗法師開講《涅經》。這時,大殿內一片寧靜,大殿外五彩繽紛的幡旗在陽光照耀下,在春風的吹拂中,自由地招展,煞是好看:蔚藍的天空,因它絢麗的色彩而生機勃勃;古老的寺廟,因它的曼妙飄揚而意趣盎然。許多人都被這奇妙的景象所吸引,扭頭觀望。一位青年僧人大概過分投入、過分陶醉了,不知不覺喃喃道:“春風吹得幢幡動,赤橙盡染豔陽天……”
一個老年和尚不客氣地打斷他的沉吟,嗬斥道:“年輕人!一天到晚心隨境轉,隻知吟詩作賦,禪機卻一竅不通。什麼風吹幡動,應該說是幡自己在動。”青年僧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一臉的茫然:“你,你是說,幡自己在動。”“那當然。因為幢幡高掛,就有了飄動的可能性,所以……”這時,恰恰風停了,漫天飄舞的幡旗靜靜地懸垂下來,一動不動。青年僧人急忙打斷老和尚的話,說道:“不動了,不動了!你看,你看,幢幡真的一動不動啦!因為眼下沒有風!有風則動,無風則停。可見,是風吹幡動。”
老和尚漫不經心地望了望高高的旗杆之上死蛇一樣紋絲不動的幢幡,不慌不忙說:“照你這樣說,動性在風而不在幡了?”
“那當然,你自己不是都看見了嗎!”“那好,我來問你,剛才那陣風,是不是也吹拂了白雲山?”白雲山,是南海城外的一座風景秀麗的高山。在法性寺裏,抬頭就可以看見它的直插天際的峰巒。青年僧人說:“白雲山離這裏不遠,吹動幢幡的風,應該也能吹到它。”“那麼,白雲山剛才是不是也像幢幡那樣搖擺不止呢?”老和尚咄咄逼人的目光緊緊盯著青年僧人,“說呀,你倒是說呀!風是不是能吹動白雲山?”“這……”青年僧人雖然張口結舌,無法回答,但他從心裏不服,總感到老和尚的理論有些似是而非。然而,麵對人家的問難,他又無言以對。正在他上不來又下不去,處境十分尷尬之時,一個清晰且堅定的聲音從大殿東南角傳了出來:
“我看,既不是風動,也不是幡動,是兩位師父的心在動。”宛若巨石落入深潭,一時驚了寺院內的眾人,他們幾乎同時向那聲音傳來處望過去。
一直閉目傾聽二僧辯論的印宗法師也眼睛倏地睜得老大,於是,他敏銳的目光將一個四十來歲、衣衫襤褸的漢子捕捉在了眸子中。印宗是親見過五祖弘忍的高僧,道眼明白,單單聽這一句話,他就知道,眼前這位說話的男居士非同一般。
所謂風動、幡動,本質上是心與境的關係。風是境,幡是客塵,所以釋迦牟尼說:“有因有緣世間生,有因有緣世間滅。”佛法是緣起法,它的最高明處,就在於揭示了宇宙人生的真諦--緣起性空。佛陀還說過,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宇宙中的萬事萬物,都是因緣所生,並且互為緣起,互為依存,互為條件,互為前提,也就是互為因果。
例如風與幡,如果隻有風,或者隻有幡,就不會有風幡舞動的現象;或者幡雖然有,但它沒有高高掛在旗杆上,無論再大的風,也無法將它吹動;或者幡升了起來,但風沒有吹在這裏,而是刮在了其他地方,這樣都不會有風幡飄動的景象出現。
為什麼是心在動呢?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動靜、善惡、美醜、好壞……世界上的一切矛盾對立,都是我們這些人各自依據自己的好惡、利害……強行分別而產生的。所有爭端的升起,一切矛盾的產生,也都是源自我們以不同的價值、取此舍彼的結果呀!誰對,誰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慧能早就說過,境由心造,法從心生,一切都是我們的心在動。當時,印宗大師的心也在動--他早就聽說禪宗衣缽南來了,莫非這個出口不凡的居士就是五祖的法脈傳人?於是,離座相問--果然是六祖出山了!
當時,慧能還是居士之身。於是,印宗就作為他的剃度師,為他在二百五十年前求那跋陀羅所建的戒壇上落發出家。也就是說,印宗是慧能的師父。但是,當慧能正式受戒之後,印宗立刻舍棄了自己的剃度師身份,反而拜在慧能座下,以慧能為師。
佛門無貴賤,達者為上首;禪法皆平等,悟道自為尊。六祖慧能就在那株神奇的菩提樹下,大開禪法,廣度眾生。一年後,他應韶州百姓所請,離開南海,回到曹溪寶林寺(今韶關南華寺)。從此,曹溪成了天下禪宗的乳源。時至今日,世界禪宗僧俗,都是六祖的兒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