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出門遠行倘若與尋訪名勝古跡聯係起來,無疑是件丟人的事,不僅名勝古跡,像什麼特色小城、新疆西藏也一樣,在我腦子裏,這跟去新馬泰沒什麼區別。
我們都是躲著旅遊熱線走。
文化,尤其是已成名的文化,怎麼如此令我心煩意亂乃至厭惡透頂呢?
它們丫的肯定招著我了。
我15歲曾一個人爬過泰山,此後的十來年,我去的地方都與名勝古跡沾邊或就是名勝古跡,無一給我留下好印象。
現在想來,我若知道泰山是那兒樣,還不如去我家旁邊的玉淵潭公園轉一圈,爬爬小土包,在小土包上的小亭子裏抽根煙什麼的,這多少能散散心,而且不花錢。
什麼他媽雲海日出呀,大漠孤煙呀,江南水鄉呀,邊陲小鎮呀,怎麼全他媽那麼沒勁呢?而且大老遠的,費力費錢,水土不服,高原缺氧,被各種小蟲子咬得渾身是包,被各地吃旅遊飯的農民坑蒙拐騙,飽受種種苦頭,真是何苦來呢。
不去了,除非有人請,車接車送,請吃請住,再塞兩紅包,這可以考慮。
但我還是去了鳳凰。這個20世紀著名小說家沈從文的故鄉,這個因其著名小說《邊城》而名聲遠揚的地方。
我,作為一個寫小說的人,去鳳凰莫不是去憑吊先師的遺跡?沈老的墳也在鳳凰,我莫不是也要去他老人家的墳上喝兩杯小酒再燒點紙錢?
沒有什麼比這個再糟蹋我的了!因此我要寫這篇文章洗清我的不白之冤。我上麵說了,我對沈從文基本不了解,我這麼做與他這個人無關,但誰讓他成為這麼大的一個文化符號呢?這簡直是給我添亂!
15
我聽鳳凰當地人講,三四月份是鳳凰的旅遊高峰期,有許多學美術的學生來這裏寫生,湘西吊腳樓之類的。
我在鳳凰的十天,對吊腳樓這道旅遊招牌菜沒留下什麼特殊印象,可能很多老房子都被拆了,或者隱藏在新建的院牆和俗豔油漆大門的後麵,也可能在縣城吊腳樓本就不多。
拆吧。就像北京的老胡同一樣,拆得好。我女朋友李琴就是在北京老胡同裏長大的,她住的那個四合院原先是清朝某個王爺的宅邸,現在大概住著幾十家人,我進去轉過幾圈,像迷宮,又像一個大馬蜂窩,或者幹脆說就是一個大集體宿舍(倘若把這些密密麻麻的小房子揭了頂拆了牆,將一家一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集體宿舍是上下鋪挨著上下鋪,大雜院隻不過是在這些上下鋪之間砌上牆、蓋上頂而已,人們離得是如此之近……竟然還有人說這樣住著更有人情味,那麼說這話的人就是沒人味。
李琴住大雜院留下的一個明顯後遺症就是:頑固性便秘。經常一周一次,還很困難。她說小時候因為嫌廁所髒、遠、黑,就經常憋著。
我想不隻是她,那麼多美麗的胡同串子姑娘都受過這番折磨,對於她們來說,從小到大,上廁所這件重要而簡單的事,一直就是一個難題。
去看看老胡同大雜院裏肮髒的公共廁所吧,再看看從老胡同大雜院裏成長起來的漂亮姑娘,你是不是應該有所感動呢?她們可真不容易。
我有時看著李琴幾乎被憋青了的美麗臉龐,我就對老北京四合院之類的民俗文化禁不住怒火中燒!誰再跟我提什麼他媽“胡同文化”我就跟誰急。
胡同文化曆史來都屬於達官貴人,隻有他們才配獨門獨院。
當然四合院比樓房舒服了,什麼接地氣啦,什麼布局上天人合一體現深厚的傳統文化啦,但這必須得獨門獨院,你讓30戶人家擠在一個大院裏,“地氣兒”怕早被吸幹了吧。
1976年地震時,我住在表叔家,那也是在一個大雜院裏,我記得我那個小表哥有晚飯後上廁所的習慣,有一段那廁所裏的燈壞了,表哥膽小怕黑,而且傳說多年前有一姑娘在此上過吊,因此表哥每次上廁所都得帶手電筒或火柴,但總有騰不出手的時候吧,尤其是帶火柴,你總不能一邊蹲坑一邊不住地劃火柴吧,這也太忙了點,未免滑稽,點蠟吧,好像又覺得為了拉泡屎有點過分,總之每次表哥都讓我陪他去,並不惜以煙盒冰棍兒等賄賂我,我隻需站在廁所外麵將手電光柱送進廁所窗戶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