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豫:我知道在做這個手術之前,醫生會問你很多問題,來綜合考慮你適不適合做這樣的一個手術。但是也有很多人做完手術以後,因為很痛苦而後悔。你在痛苦的時候有過後悔嗎?
金星:沒有。進手術室的時候,醫生問我說你有多大把握,我說50%。
魯豫:是什麼意思?
金星:他的意思是說自信心有多少。魯豫:能夠承受多少?
金星:對,承受多少。他說:“50%你就敢做這麼大決定嗎?”我說:“另外50%我扔到天上去了,看上帝怎麼處置我了。”當時我進手術室並沒有緊張,整個變換過程需要幾次大手術。我每次上台的時候,有很多朋友都拿攝像機來拍整個過程。
魯豫:我看過一些。
金星:我進手術室的時候,不像一般人進手術室就幾個無影燈照一下完事了,而是打了很多燈,有進了攝影棚的感覺。我說又上台與當年內地的思想狀況和大多數做變性手術的人相比,金星在心理上保持著更為健康的狀態。手術的疼痛自然難免,金星咬著牙關挺過來了。在她的腦海中,一幅術後生活的藍圖已經構成,然而命運再次和金星開了個玩笑。
魯豫:你當時做完以後有一陣兒,醫生說你的腿不行了,跳不了舞了?
金星:我腿殘廢了,可以申報二級殘廢的。魯豫:現在還是嗎?
金星:現在左腿照右腿還沒有完全恢複,現在隻有70%。
魯豫:當時是怎麼回事?
金星:跟我的變性手術一點關係沒有,當時手術16個小時,護士們沒有照顧到,左腿托在膝蓋窩那個托架滑落了,滑到我小腿上了,小腿全部肌肉痙攣,從小腿以下到腳之間的神經全部壞死。
魯豫:那是怎麼恢複過來的呢?
金星:我比江姐厲害多了,腿上插的所有針通上電,每天得電擊。我坐輪椅坐了兩個月,拄雙拐拄了一個月,從雙拐又變成單拐。醫生當時診斷說我就是好了也是個瘸子,跳舞想都別想。但我相信不會的,當時我在醫院裏就跟自己講,好事多磨,如果再能站起來,那我就是真正的強人,我真是有能力的女人。
魯豫:但是你有沒有覺得我可能這一輩子就跳不了舞了?
金星:我不相信。真的,我當時就不相信。醫生就在隔壁診斷、開會,我媽媽哭得呼天喊地的。我的朋友從美國過來專門給我打官司,準備起訴,討回一千萬的賠償。但是我覺得這些都是不重要的。我躺在床上,一個星期以後,我突然看到我的左腿之間微微動了一下,我趕緊打電話說,撤訴,沒問題,我這腿能恢複過來,就是可能得吃很多苦。然後我就開始每天拖著身體,帶著傷口到醫院針灸,通上電。這樣反反複複三個月以後,當我站在舞台上的時候,可以算是個奇跡了,醫生怎麼都不敢相信。但是隻有我自己和我的舞蹈演員知道,我這個腿還沒有恢複好,因為左腿的溫度是冰涼的,右腿是正常的。所以我把舞蹈動作全放在右腿上了,觀眾看不出來,但是我自己知道。
魯豫:那時候你從來沒有絕望過?我花了那麼大的代價,吃了那麼多苦,卻有可能跳不了舞了。你從來沒有這種懷疑?
金星:我沒這麼想過。當時我隻是對自己說,你要求的東西和你付出的是成正比的。我覺得老天爺還比較照顧我,壞的是肌肉和神經的東西。我畢竟是搞舞蹈的,從小就知道怎麼恢複它,怎麼麵對這個問題。任何一個手術都不是百分之百成功的,在我的性轉換手術上,我是非常成功的,沒有任何遺留症,留下一個東西是給你的腿留個記號,你做了一件特別與眾不同的事情。能不能承受住它,這真是對我的挑戰。第一天在保利大廈謝幕的時候,我掉下了眼淚,很多我的同學和老師們,都在掉眼淚。因為三個月以前,他們認為金星差不多殘廢了,沒想到我還能跳舞。所以站在舞台上的時候,我覺得人別跟別金星的確是命運的寵兒,不過,上帝似乎隻幫助那些樂於自我努力的人。金星不但沒有變成殘廢,而且再次在她鍾愛的舞台上贏得了掌聲。1996年年初,金星在出院第3個月便拖著沒有溫度的左腿演出《紅與黑》專場。這是內地第一次公演現代舞專場,一時座無虛席,但很多觀眾不是來看金星的舞蹈,而是來看金星變成了怎樣的女人。然而,演出結束時,金星技藝精湛的舞蹈已征服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