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皮影戲記憶(1 / 2)

其實這兩天,除“種幹果致富”項目的文件,大羊屯另有一條熱門新聞,不過僅限於本村村民津津樂道——自然是常誌民救助王順陽的大伯的事跡了。老王頭兒經醫生救治得以脫離生命危險,常春隨常誌民在晚飯前回到了村裏。之後,“‘老九’書記的兒子見義勇為”的完整版本和各類剪輯版本便在村裏迅速傳開了。

大羊屯的這兩大新聞就事件本身而言並不存在什麼關聯,然而當事的兩位主角的名字卻給了村民們強烈的暗示。常誌民和常九城沒有想到,兒子無心插柳的義舉,由側麵對父親有意栽下的政策起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聽說了常誌民救人的事,金杏內心湧起超乎常人的興奮,她的興奮中包含著變相的發泄。“我沒看錯人,我沒看錯人!”潛意識裏她這樣咆哮著,以申明她的不幸絕非由自己造成,盡管這個到現在仍不屬於任何女人的男人不可能屬於她。而現實中她的男人、她兒子的父親,自從那頓喜氣洋洋的團圓飯上鬼鬼祟祟接了電話擇日驅車離開村子後直到如今都沒回來,連個電話也沒給她打。她已懷疑公公在護犢子,幫著常飛鵬對她隱瞞私會情婦的事實,因為那天他是坐著車跟著兩個兒子一起走的,第二天他和大兒子回來了,她的丈夫卻沒有。可笑的是她還得對自己的兒子隱瞞相同的事情。兵兵不像村裏的留守兒童那樣習慣爸爸不在身邊的日子,雖然在爺爺奶奶和媽媽麵前不說什麼,但金杏看出他悶悶不樂,全無又蹦又跳歡呼“爸爸要回來嘍”時的活力。有幾天夜裏睡在他身邊,孩子夢中模模糊糊地叫著“爸爸”,金杏全聽見了,因為那幾次,還有更多的夜晚,她根本睡不著。這算啥男人,算啥當爹的!金杏的情感由起先女人本能的掛念轉化為怨憤。可這滿腹怨憤卻無處訴說,娘家人不在身邊——即使在又能如何——無論向公公婆婆還是大伯子傾訴都是不合適的,而大嫂是個好大驚小怪的婦人,若跟她說肯定把她嚇著,頭一兩次還能替你保密,說多了她免不了戰戰兢兢向公公打小報告。到頭來,她還得自己忍。

這次她從前的意中人做了件很光彩的事,好像是為她爭了口氣,哪怕直接受益者是王順陽的大伯和前意中人的老爹,她的精神還是得到了極大的撫慰。她不再強迫式地幻想常飛鵬與小蜜卿卿我我的場麵來進行自我折磨,轉而在腦海中勾畫常誌民的形象。這不是難事,不需要誇張與烘托,隻要刻畫出他謙遜平和的本來麵目,對她來說便是巨大的激勵。畫餅充饑的智慧若具有合理性,或許也主要體現於精神層麵。金杏將以對常誌民的美好印象,彌補著她棄婦般的空虛,嚐試擺脫常飛鵬——可能還有家裏的其他人給她造成的苦痛。

常金柱家的其他成員不會察覺她的這種心理的。說起來,常誌民光輝事跡的傳聞還是常飛虎第一個帶回家的。常誌民救人那天,晚上將近八點,常飛虎回到家,一進門聽著似乎一樓沒有人,隻有電視聲。原來別人都到二樓去了,唯有老爹常金柱坐在沙發上蓋著毯子握著遙控器仰頭睡著了,電視正在播家長裏短題材的電視劇,婆媳正為牽強的矛盾激烈的爭吵,看上去還不足以吵醒常金柱。“爹,爹……”常飛虎走到沙發前喚道。“哦……”常金柱伸個懶腰揉揉眼,“回來啦?”

“你講不講理啊!”“誰不講理啦?明明是你強詞奪理!”一醒過來,這種虛構的乏味爭吵倒嚇了他一跳。“啥破玩意兒啊!”他一怒之下按了待機鍵關了電視,“唉,這年頭台一大堆,沒幾個能看的。”“我給您找些盤來吧?您想看啥,美國大片還是老電影電視劇?”常飛虎畢恭畢敬地問道。

常金柱凝視著黑洞洞的led電視屏幕,仿佛要從中看出自己的倒影。“知道我最想看啥嗎?”他發自內心地感慨道,“我想以前看的那皮影戲。”“皮影戲?”老爹的答案令常飛虎很不解。

常金柱陷入了回憶:“是啊,那會兒就在那棵大柿子樹底下。晚上耍皮影的一來,大家夥爭著往過跑,擠在那兒伸脖子探腦袋地看。等那皮影一動起來,嘿嘿,誰也不大聲說話,誰的眼珠子也舍不得往別處轉。”“我記得。”常飛虎見老爹喘了幾口氣,沒往下說,便插嘴道,“小時候您還帶我去看過呢。”

“嗯,記得就好。你還記得那皮影是咋動起來的嗎?”不待大兒子開口,常金柱自己作答,“一道光往那幕上一打,弄出一片白底來,然後那小皮影抖著胳膊腿就登場了。咱們站遠處,看著那影子一個個跟活人似的,啥樣的臉孔啥樣的表情都有,在那裏翻筋鬥練把式打打鬧鬧,好像挺來勁。實際上不是它們自己想活蹦亂跳,是躲在後麵的人拿著家夥擺弄它們那樣。大家擠在老柿子樹底下,光顧著看那影子與影子翻來覆去耍得挺歡實,有誰是為看後麵的人是咋擺弄它們才來的嗎?有誰在乎他是咋弄的嗎?”他又揮著遙控器指了指電視屏幕:“現在這戲啊,打個比方,登場的皮影耍得無精打采,後麵擺弄那人的那兩下子又教人家一眼就看透了,那還有啥看頭?人家還嫌那光晃眼呢。這麼著的話,戲沒人看、排戲的挨罵,那都是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