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想想,這事太遠,十幾年前的事了!對,似乎有這麼一檔子事,那陣子我父親心裏邊很不痛快,常常下了朝回到家就喝酒,還自言自語的說後宮鬥的太厲害,館陶公主又推波助瀾,一定要把劉榮的太子之位廢掉。他說他不同意,劉榮又沒犯什麼錯,為什麼要廢他的太子位。自古以來就是立嫡不立幼,廢了太子很可能給大漢帶來禍患,為了大漢說什麼也不能讓陛下把太子給廢了!殺我父親就為了這事?不可能,那事發生在我父親餓死之前八年,再說這也不是什麼罪?”
“是,這不是什麼罪,可這件事直接導致景帝開始疏遠你父親,不再信任你父親。使你父親死的是後來發生的兩件事情。”徐勝利道。
“哪兩件事情?”周衝問道。
“我聽說,竇太後也就是前不久剛剛死去的竇太後太後有個兄長叫王信,竇太後想讓景帝封這個兄長為候。景帝是個孝順的兒子,想順從母意,可高祖死前留下遺訓:‘非劉姓的不能封王,沒有功勞的不能封候。’,所以景帝想讓大臣們提出來,到時自己來個順水推舟,把這事辦了,好讓母後高興。召來三公九卿,景帝拐彎抹角的把意思說了出來,其它的大臣們立刻領會,紛紛同意封王信為侯,可是你父親卻一口回絕,說不行。並把高祖的遺訓搬了出來,王信封侯的事也沒了結果!”
“有這事?”周衝遲疑了一下,道:“這個我倒不知道。”
“肯定有這事!”徐勝利肯定的道:“這事不僅得罪了景帝,而且還得罪了竇太皇太後!其實這還不是致命的,致命還在後頭。過了一兩年,匈奴國的幾個部落首領率部來降,景帝準備封他們侯爵,以鼓勵更多的匈奴敵人投靠大漢。朝堂之上,景帝問大臣們的意見,你父親強烈反對,說他們背叛自己國家,向陛下投降,陛下卻封他們侯爵,那以後怎麼責備臣子的不忠?景帝沒有接受你父親的意見,把投降過來的六個匈奴首領都封了候,而你父親,一氣之下稱病,不再上朝。可有此事?”
“這事有!”周衝點了點頭。
“你想想,如果你是皇帝,手下有個大臣,既不把你放在眼裏,又隨意改變朝廷的作戰計劃,還不能揣摸聖意,而且處處跟你對著幹。一不順他意,就來個稱病不再上朝。哪怕他是占理的,對於這樣的人,你會怎樣?”徐勝利問道。
周衝的後脊梁突然冒出一層冷汗,牙關打結的道:“殺了他?!”
“對!殺了他!景帝當時的想法就跟你一樣。”徐勝利道:“可你們周家,畢竟是對大漢有功的。你爺爺周勃,不僅是大漢的開國功臣,而且誅滅了呂黨,穩固了劉姓江山。你父親周亞夫,怎麼的也算平了七國之亂,對匈奴作戰也有貢獻。所以景帝還是打算給你父親一次機會,看你父親的臭脾氣改了沒有,隻要你父親目無君王,狂傲不馴的脾氣改了,他還是會重用的。”
“什麼機會?”周衝問道。
“一個吃飯的機會!”徐勝利道:“我聽說,你父親稱病不久後,也就是在獄中餓死前不久,景帝請他吃飯。在他麵前放了一大塊肉,既沒切開也不放一雙筷子,就是想試探一下你父親會不會在他的麵前生氣。如果是一般的大臣,一見此種場麵,馬上就會明白這是景帝故意安排的,起身磕頭請罪。而你父親一見麵前無筷,既不起身也不磕頭,當著景帝的麵就責備伺候的太監太粗心大意,竟忘了給他放筷子,一點規矩也不懂。景帝冷笑道:‘你一肚子的委屈,看來不是幼主的臣屬。’你說說,景帝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一肚子的委屈,不是幼主的臣屬?”周衝喃喃了兩遍,道:“難怪那次我爹興衝衝的去皇宮吃飯,惶恐不安的從皇宮返回,一進門就派人找我前去見他,吩咐抓緊造墓,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久將死於非命。”
“景帝的殺心已起,你父親不買皇帝老子帳的傲氣讓他擔心會對新君不利,所以無論你有沒有付工錢,傭工們有沒有告發你購買盾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景帝的殺心。景帝已下了殺你爹的決心,在盾甲的事上不殺你爹,在其他事上也會尋個緣由殺你爹。”徐勝利道:“我還聽說,廷尉去你家捉拿你爹的時候,你父親一聽是意圖謀反的罪行,憤怒到了極點,氣得連一句話也不會說了。”
周衝點了點頭。那天的情況現在想起來還是一場夢,衛兵說衝進來就衝進來,拿著冰冷冷的戟把他爹圍了起來,一個以前常來他家的大臣,一直都以好友相稱的遷尉開口就問為何私自購買盾甲,可是意圖謀反。當時,他父親的整張臉都氣綠了,拔劍就要自刎,可惜劍被兵卒奪了下來。
“可知,廷尉詢問口供,你爹不回答,回去之後稟告景帝,景帝罵了什麼嗎?”徐勝利道。
“罵了什麼?”周衝感覺自己有點透不過氣來,房頂似乎正在不斷的下降,四壁似乎正在不斷往他身上擠,身體四周全是讓他透不過氣來的壓力。本來,一件普普通通的事,就是因為他買了盾甲,沒錢給傭工付工錢,被傭工告發,連累他爹入獄。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此時看起來竟是如此的複雜,牽扯著文帝,牽扯著景帝,而且還牽扯著當今的陛下。不僅與竇太皇太後有關,與匈奴人有關,還與吃肉有關。太複雜了,太複雜了,複雜的他腦袋都要炸掉!
“父親圖謀造反是冤獄!”以前周衝是這樣想的,不過心中以為父親的冤是自己害的,除了自責沒有想過其他事。
“父親圖謀造反是冤獄!”現在周衝還是這樣想的,可父親的冤現在看來不僅僅是自己所害,中間還牽扯著太多的人,太多的事。
“景帝罵……”徐勝利遲疑了一下,不知道周衝是否能一下子承受得了這麼多秘密,等了一會,見周衝還算平靜,道:“景帝罵:他媽的,什麼東西,用不著口供,先拿入獄中再說!”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秘密!”周衝從席上站起,扯住徐勝利的衣袖,咆哮道。
“你忘了?我當了一段時間的侍中,而且還有許多的朋友!”徐勝利道。
“還知道什麼?全都告訴我!”
“沒多少了,隻剩下獄中的幾句對話!”
“什麼樣的對話,快說!”
“周大哥,你還是先放開我,這樣讓我喘不過氣來!”徐勝利指了指拽在領口的手,等周衝鬆開後,道:“你父親被押入獄中後,廷尉問:‘為什麼叛變?’你父親答:‘我兒子買的物件,都是墳墓裏用的葬器,怎麼叫叛變?’廷尉橫加侮辱一番後,道:‘你縱然活在地上不叛變,死後到了地下也會叛變!’於是,你父親不再說話,於始絕食,五天之後,吐血身亡。”
“縱然活在地上不叛變,死後到了地下也會叛變!好,說的好!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父親死了,到陰間也要造反,真是天下奇聞!”周衝站起身,怪笑兩聲,朝門口走去!
“周大哥何去?”徐勝利攔了上去,問道。
“‘長安’是個是非之地,不適合我,別混來混去再混出一個陰間造反來!我走,回家去,老老實實種自己的地去,活在地上種地,到了陰間我還種地,這總行了吧!”說著說著,周衝的淚已流了出來。
“周大哥別走!過兩天我也要離開‘長安’了,到時咱倆一塊走!”
“你也走?你去哪裏?”周衝顯得有些吃驚。
“我準備向陛下討要一個邊遠的郡當當郡守,到了那裏,我當郡守,你當都尉,咱哥倆聯手,天下無敵!”徐勝利道。
“就是,就是!別走了,你不是還得殺張楚呢?現在張楚沒殺呢,怎麼能走呢?莫非還是放不下,又不殺了?”趙燕開著玩笑。
周衝瞪了趙燕一眼,心中的自責也終於放了一多半,笑道:“都尉都是陛下親自命令的,是你說我能當就能當的?不過,跟你在一起我還是蠻開心的,以我羽林的身份向陛下討個縣令幹幹還得行的。那就這麼定了,反正隻要離‘長安’越遠越好。”
“我還有件事情想請周大哥幫個忙!”徐勝利道:“這些天,你把‘長安’無業、流浪的人員都給我集中起來,然後再盡可能找尋工匠,不管用哄用騙,找得越多越好!”
“無業流浪人員,工匠?找他們幹什麼?”周衝問道。
“偏遠的郡,人口自然稀少,經濟自然落後,找他們來正好填補人員,發展經濟!”徐勝利道。
周衝想問問,什麼叫經濟,不過想了想又沒問,反正今後一定會明白的,點了點頭,離去時天已經亮了,啟明星掛在天邊眨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