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和我們失散的那些年,我們饑一頓飽一頓的,從我記事起,家裏的活都是他在幹,砍柴、種菜、撈魚、打豬草,樣樣都來;我三歲的時候,他就把我裝到個小籮筐裏,背著我出去幹活。好不容易有點吃的喝的,他都先給我,自己渴著餓著,還裝作很高興的模樣。
有一年京城征調民夫修城牆,要十五歲以上的壯丁才能去,大哥仗著自己個子高,假報年紀混進去了,就為了每天有五個大錢。結果搬石頭的時候砸傷了腳,在家裏躺了半個月才好。家家不在的時候,他一瘸一拐地下了地給我弄飯吃。我問他疼不疼,他笑著說不疼;我哭了,他就摸著我的頭說,都怪他沒用,沒掙到錢還害我挨餓……”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哽咽起來,忍了又忍,淚水仍然不爭氣地奪眶而出。他又給趙雍叩了幾個頭,苦苦哀求道:“兄兄,兒子知道,您現在是一時生氣,才說那些狠話的。其實,您並不希望大哥死掉的。大哥現在受傷很重,要是一直不給醫治,肯定捱不過去的。到時候您心裏不好受不說,要是家家知道了,她得多傷心啊!”
趙雍眼望著腳下的二兒子,有些微微動容,眼神也沒有先前那般冷血殘酷了。他沉默半晌,終於點了頭,略略做了一點讓步,“算了,瞧在你跪了一晚上的份上,就給你個麵子。這樣吧,你待會兒帶個醫官過去看看,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算了。”說罷,起身歎息一聲,背過身去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又複說道:“真是,養出十個再聰明的兒子,也不如養出一個孝順的兒子來。侯尼於,我以前錯看你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趙汶低著頭,悄悄地摸了摸眼淚,忍了好一會兒,方才把哽咽止住了。
趙雍走到他跟前,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我這麼多兒子,個個聰明俊俏,就你一個貌不驚人,仁慈內向,所以我一直沒有重視過你。可現在想來,日久見人心,也許我老了的時候,他們都巴不得我早點死,隻有你還在榻前為我侍奉湯藥。”
他第一次得到父親如此稱讚,眼睛裏閃現出奇異的神采來,既歡欣又激動,“兄兄……”
“隻可惜,這個亂世想要出頭的人,就必須有鐵石心腸,必要的時候誰都可以犧牲。你這樣的性子,太過慈懦,肯定爭不過他們的。你現在救他,我怕他不但不領你情,將來還……”
趙雍說到這裏,突然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話太多了,有些不應該說的話都說了出來。於是,他立即中止了這個話題,然後對二兒子擺擺手,淡淡地說道:“好了,這個事情不要張揚出去,你帶著醫官過去看看他吧。”
“多謝兄兄開恩!”他大喜過望,再次磕了個頭,高高興興地去了。
趙汶走後,趙雍獨自坐在床上,低垂了眼簾,緊鎖著眉頭思忖了良久,終究還是長歎一聲,在桌子上重重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