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被挫敗了銳氣的尉景應該立即紅著臉起身謝罪,沒想到他端起酒杯來,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然後把酒杯往桌案上一摜,大大咧咧地說道:“人生在世,做個邊疆小吏,能養家糊口就足夠了,幹嗎要貪那麼多權力呢?也該適可而止了。”
趙雍的臉色立即變了,因為尉景話裏有話,弦外之音顯然就是衝著他來的。他既驚且怒,卻不方便表現出來。
就在他沉默的空檔裏,尉景一抹嘴巴上的油,得意洋洋地說道:“我為你出了那麼多力,剝削幾個小民算什麼,哪裏比得上你宰割天子那麼厲害?”
話音一落,舉座皆驚,眾人萬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犀利地反駁回去,不禁個個瞠目結舌。至於趙雍,則實實在在地被噎住了。
周圍頓時一片死寂。尉景雖然狂妄,不過他的話代表了在座所有貪官的心聲——人人都自恃功高,沒有他們就沒有趙雍的天下。當初大家一起貧賤時候約定“苟富貴無相忘”,如今趙雍隻手遮天大權在握,自己也不見得哪裏清廉簡樸,怎麼好意思要求他們不貪?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趙雍眼下無話可說,隻好訕訕地笑了笑,不再提這個話題。
旁邊的趙源實在瞧不過去了,本想給尉景來幾句狠的,駁斥一番。不過他剛剛開口欲言,就被趙雍故意咳嗽兩聲,擋了回去。無奈之下,他隻得繼續保持緘默。
原本談笑風生的場麵消失了,眾人都很尷尬忐忑,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時候,為了打破僵局緩和氣氛,趙源猶豫了一下,主動開口,轉移了話題,向趙雍彙報了一番河工問題。入冬之後,正值農閑,是個加固堤防,來年防汛的好時候,洛陽一帶的黃河大堤正在修補加固。他將具體事務彙報了一番之後,補充了一句:“今年黃河結凍晚,秋天最後一場大雨,部分河堤崩塌,溺死了很多役夫,應加以撫恤。另外,還需派更得力的人手前去監督,以防有人從中漁利,偷工減料,枉害了諸多人命。”
趙雍心中煩悶鬱怒,根本沒有注意聽,即使趙源說完了,他都沒有“嗯”一聲。
趙源正尷尬著,忽然間,有人插話了,“一錢漢,隨他死!”說話的是另外一位貴戚,現任行台仆射的劉貴。
劉貴是鮮卑人,當初趙雍落魄不堪地跑來找他,是他把趙雍舉薦給了慕容盛,才有了趙雍的今天。他和所有出身六鎮的鮮卑人一樣,習慣於鄙視漢人。眼下他將漢人的性命輕賤為隻值一錢,也是脫口而出,不假思索的。
早已把自己和鮮卑同化了的趙雍聽了之後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他也這般想法。周圍的鮮卑貴戚們紛紛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趙源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望了望無動於衷的父親,又瞥了一眼表情冷漠的鮮卑貴戚們,隻覺得渾身冰冷。
這時候,突然“咣當”一聲巨響,眾人愕然,紛紛轉頭望去,隻見坐在不遠處的高昂憤然起身,一腳踹翻了麵前的幾案,操起切肉的小刀疾步上前,“鮮卑狗,我來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