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也意識到自己不應該當著外人的麵“行家法”,於是尷尬了,他緩和了語氣,解釋道:“我性子急,生阿惠的氣時,經常如此,早已習慣了。”

杜弼看了看跪在地上默然不語的趙源,還有他脖子上的傷口,衣領上的血跡,心中難免惻然,眼眶裏竟有些濕潤了。他又言辭懇懇,苦口婆心地好一番勸說,趙雍這才暫時消了氣,不再理會趙源了。

氣消了些,趙雍略一思忖,而後對杜弼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而後,歎了口氣,說道:“你們隻能看到眼前這些人貪汙幹壞事,卻不往大局方麵想想——如今天下濁亂,習俗已久。這些督將們的家屬多在關西,黑獺常相招誘,要說他們從來不動心,就算你也未必相信吧?江東又有一吳兒老翁叫做蕭衍的(注:梁武帝蕭衍),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都把他當作正朔所在,無不向往。

我要是急吼吼地嚴肅法律,懲治貪官,眼睛裏容不下一粒沙子,隻怕督將們盡投黑獺,士子們都奔蕭衍去了。到時候我國人才流散,何以為國?你且暫時忍忍,你今天的話我都記著呢,早晚會有行動。”

杜弼聽完之後,雖感無奈,也不得不歎服有理,隻得叩拜道:“大王深思遠慮,臣所不及。”

趙雍又安撫了他幾句,這才令他退去了。

“阿惠,你起來吧。”他說話說累了,直接坐在桌案上,衝地上跪著的趙源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趙源的眼睛裏有一絲喜色閃現,而後老老實實地起身,來到趙雍跟前。

趙雍側過頭來,察看察看他脖子上的傷口,然後站起身來,關切道:“還疼嗎?”說著,還頗為憐惜地吹了吹氣,仿佛他還是個嬌貴的小孩,“還好割得不深,那時真把我嚇個不輕,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到時候我怎麼有臉向你家家交待?”

麵對父親罕有的溫情,他受寵若驚了,連忙擠出笑容來,搖了搖頭,“不疼……嘶……”他這一動就牽扯到了痛處,忍不住抽了口冷氣。

“早點回去養著去吧,沒事別亂動。”

“嗯。”

這入冬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紛紛揚揚的,從下午一直到晚上,都不曾停歇過。趙源回到自己的院子,公主見到他這般模樣,頓時吃了一驚,一麵忙活著給他更換衣衫,一麵招呼侍女去找醫官來給他處理傷口。整個過程中,她一直站在一邊擔憂地瞧著,不敢多問。直到包紮完畢,醫官退去,她這才詢問。

趙源不耐煩地敷衍道:“不關你們婦人家的事情,我現在好好的,你怕什麼。”說罷,掉頭就到書房去了。

他在書房裏靜靜地坐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屋裏屋外沒有了任何動靜,人們都睡覺去了,周圍徹底地寂靜下來。撲簌簌的雪花落在窗紙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響在他的耳朵裏,一下下地撥動著他的心弦,觸碰著他心房中最柔軟的那塊地方。

燭光搖曳,給室內的擺設和牆壁染上一層溫暖的橘黃。他鋪開紙張,提筆蘸墨,在上麵精心地書寫著,卻隻是在重複一個字,“雲”。寫了幾十遍,上百遍,也毫不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