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寒意深重,但是他的心裏卻突然洞明如火,他終於意識到,他是愛裘哲的。從前他不敢,因為她不需要他。她有嘉霖,還有樂朗,光是這兩個男人,就足以讓他自慚形穢。如今,他終於可以為她做些什麼,她的破碎的心,需要有一個人來小心嗬護。
張小小做了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終於承認了自己的內心,他愛的那個女子,帶著前世細細的傷痕,讓他在這世間小心地將她辨認。
十二
醫院裏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消毒水的味道,冰涼的器械的味道,即便是人最不願意來的地方,也是人來人往。這種味道很熟悉,仿佛她記憶裏久遠的味道。她仍然記得父親的樣子,輪廓分明的臉,緊閉的雙唇。那或許是她隔著玻璃,看到的最後一眼。然而很奇怪的是,無論怎樣回憶,她竟然想不起來母親的臉。她隻記得母親的背影很嬌小。然而在她12歲時的那一天,她同時因為車禍失去雙親。而車禍之前,她的父母在激烈地爭吵著。她記得母親流淚的眼睛,憤怒的聲音,她也記得父親試圖辯解,然而究竟是蒼白無力的。車裏是絕望彌漫的氣息,和醫院裏的氣息一樣。隻是,她覺得,所有聲稱愛她的人都拋下她走了。原來,愛的代價這樣沉重,甚至讓人失去理智和清醒。她掙紮又掙紮,身子在無邊的深淵裏跌落,一跌又一跌,冷汗淋漓卻始終沒有跌到底,卻又不知道何時能跌到底,摔個粉身碎骨。
隱約中,她看到嘉霖的臉。恍惚的意識裏,偏偏聽到有人在哼唱蔡建雅的《二手煙》:愛有時像二手煙,才剛熄滅已蔓延,就當成過眼雲煙,隻會熏紅了雙眼。太容易散開的煙,讓人沒有勇氣點……她終於被一種熟悉的氣息包圍了,那是一個男人的氣息,帶著很清淡的泉水的氣息,她閉著眼睛也知道這是誰。嘉霖在她耳邊輕輕地呼喚她:“哲哲,你醒了嗎?”她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滑落臉頰。原來再怎樣逃避也是沒有用的,她還是要麵對。從前的記憶無可遁形,後來的傷痛也無法逃避。而她內心裏最愧疚的那個人,卻還在她的身邊。
身體裏有一種尖銳的疼痛,她疲憊地睜開眼睛,卻不能麵對他:“嘉霖,對不起。”看到她的眼淚,嘉霖的心隻覺得被一隻手劇烈地揉痛了一般。但是他隻默默地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沒關係,我們重新開始。”
她把臉轉向一邊,重新開始,談何容易,又對誰公平?
醫生和護士走進來替她檢查。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很年輕,他的臉上也和嘉霖一樣幹幹淨淨,仿佛永遠都沒有風霜的樣子。可是此刻,嘉霖的臉上已然有了疲倦和傷痛。而這傷痛居然是她給的。醫生的手有一點點涼,輕輕地觸過她的額頭:“不燒了。嗯。傷口還疼嗎?”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假如,假如當初她不是鬧著要回中國來,假如她不曾遇到樂朗,她和嘉霖,該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平平靜靜地過開心的日子吧。可是她知道嘉霖也並不是開心的,他永遠要保持金融獵手的冷靜和沉穩,但是每天麵對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怎麼可能時時都順心如意。其實她是知道的,因此從來都不願意給他增添這些麻煩。因此,她也很安靜,從來不提過分的要求,甚至從來都不願意過多地依賴他。很奇怪的是,到現在她居然沒有想起過樂朗。是啊,他究竟做了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如何麵對?
醫生檢查完了身體,看到她蹙著眉頭,以為她傷口痛,問:“傷口疼?要不要開點止痛藥?”她的眼睛裏蒙著一層淚水:“不用。”醫生有些不忍:“那開點鎮靜劑吧,睡著了就不疼了。”順手給她掖了掖被角。嘉霖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但是她看得懂,他很心疼。護士走進來,給她的點滴裏加了一針鎮定劑。漸漸地,屋子裏的一切都慢慢地向後退去,她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夜深。她下意識地扭頭看過去,嘉霖還在那裏,隻是靠在椅子上睡著了。靜夜裏他的臉居然也看上去並不沉靜。他的手機放在床邊的小櫃上,大概開到靜音,一閃一閃地,嘉霖疲倦地睜開眼睛,看著她,並不吃驚:“你醒了?還疼嗎?肚子餓不餓?”
她點點頭:“你的手機一直在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