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是一個可以令人朝生暮死的地方。有時候,燈紅酒綠之時,一切都是幻象,仿佛是吸毒人的幻覺。然而,當天一點點地亮了,公共汽車刹車的聲音,小販們趕早市的嘈雜,這喧囂的人聲,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酒吧裏仍然煙霧彌漫,帶著昨日的彷徨和墮落。他用力地吸盡這殘留的煙霧,倉皇地,貪婪地。
直到最後,他滿足地長長舒了一口氣。騰雲駕霧的毒霧中,他看到了誰?
“你不愛我。”她笑靨盈盈。
“誰說的?不愛你,還能愛誰?”他唬得急赤白臉地分辯。
柔腸千回百轉,還是為了她。
“你的嘴唇真柔軟,像玫瑰花瓣一樣,吻也吻不夠。”他這樣說她的。
前塵已隔海,忘了吧。
突然有溫暖的掌心,落在他的肩上。回頭一看,如今剩把銀屏照,相逢猶恐在夢中。他的眼淚就這樣落下來了,拚命地想忍住,偏生忍不住。夢想了多少次,終於有一天,她會找到自己,明明多少次,在她工作室的外麵,看過她窗前的燈光,聽過她憂傷的琴聲。但是離她隻有一步之遙,他退卻了。
他愛,但是卻不能,敢於得到,卻沒有勇氣希望。
世界上最深的悲莫過於此,認準了,卻不能一生一世。
給我一個不作激情奴隸的人,我必把他藏在心的深處,真的,藏在心之心中,一如我珍藏你。
她並不堅強的手臂,支承他全部的悲傷和負荷。隻因為,曾經,他給她全部的愛和嗬護。
天大地大,這個世界如此之大,卻容不得一對深愛的情侶。
我知道,你我還有?前緣,有來生,有神的詛咒和神的讚美。
裘哲說:“我喜歡滿天的星鬥。”微風吹過的夜晚,雨後,一根閃閃發亮的蛛絲飄下來,小蜘蛛飛蕩的身影,天上是閃爍的星光。他站在她背後,替她拂掉吹到額前的散發。愛人相視一笑,黃金鑽石也不換。
對於音樂,自她開始,他有了一種新的詮釋。樂朗是沾滿塵土的琉璃,她擦拭過後,仍然不能放出異彩,除非,她做他的光芒,從他的心裏麵散發出來,無限澄明。
一旦失去她,他便失去琉璃的光彩。
裘哲曾經給他看凡·高筆下的色彩:“我想畫上半打的向日葵裝飾她的畫室,讓純淨的或者調和的明黃,在各種不同的背景上,在各種程度的藍色底子上,從最深的委羅奈斯藍色到最高級的藍色,閃閃發光,我要給這些畫配上最精致的塗成橙黃色的畫框。就像哥特式教堂裏的彩繪玻璃。”
他坐在她旁邊,聞到她頭發上的香氣——鋪滿落葉的褐色地麵,乍明乍暗的樹蔭斑駁陸離,那打動他心靈的微笑和色彩。多少顆赤心,他以為已經死滅,不想都珍藏在胸口。
她的淚水暗暗滴進他的衣領,滲進去,一滴一滴,寒涼至心底。令他微微疼痛。有一滴眼淚,緩緩淌下,一直到他的嘴唇,鹹的,但是滾燙的熱淚。
她說:“跟我回去。”
他點點頭。恍惚,但是肯定地,他由著她拉著手站起來。烏黑的發梢掃過他的臉頰,輕微的觸癢,怦然的心動。過去的一點一滴,他都還記得麼?
前事不記,隻願日後。
可是,他真正地睜開眼睛,卻並不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子,他看到的是另一張麵孔,他最不願意見到,卻又無法逃避的麵孔。
十四
裘哲的設計在交稿之前毀於一旦,因為耽誤了即將舉行的新品發布會和商機,B公司因此索賠巨額賠償。陳盟一籌莫展,他一直在和B公司交涉,企圖說服對方,並且說明自己可以在一個月內重新複製“水妖的歌聲”。但是鑒於他沒有裘哲的名氣和資格,因此被對方駁回。這一天他試圖求助於嘉霖,可是卻始終無法聯係到他。
陳盟想不到最後向他伸出援手的那個人,竟然是大倪。大倪找到他說:“你可以和我合作。隻要你交出水妖的歌聲的設計稿,我以旗下的公司做擔保,那麼對方隻會要求10%的違約賠償金,而這筆錢,我也可以代你出。”
“那你希望得到什麼?”
“裘哲的下一季設計,聽說已經做了設計草圖。而且就在你手裏,我要的就是這個手稿的首發權。放心,錢,我一分都少不了你的,而且還可以把你捧成知名的設計師。怎麼樣,我的這個建議算得上雙贏,你考慮一下吧。”
他看出陳盟的猶豫:“你可以不接受,不過我是個商人,我隻看中利益,兒女情長對我沒有用,我免疫。”他說得很利落,卻並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