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一段特別的留白(3 / 3)

冷鋒直咂嘴,沒敢說明天已經知道了一切。

柳晶和冷鋒走後,白雁又把家裏抹了抹,才下樓。剛到樓下,就接到明天的電話,說在醫院等到現在,都沒看到她人影,急瘋了。

白雁沉吟了下,“明天,我在外麵。這樣吧,你到人民廣場那兒等我,我們一塊去見明星。”她想著,這大白天,明星應該不會做出什麼特別的事,要麼在三千絲耗著,要麼在睡覺。

白雁住的地方離人民廣場近,她不打車,走過去的。今天太陽不算火,馬上要入秋了,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些涼意,人行道上,落葉鋪了一地。

“小雁。”商明天一下出租車,就衝到白雁麵前,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緊繃的神情才好轉了些,看她頭上滿是汗,心疼地用手帕拭去,拉著她進了路邊一家茶室。

“明天,你就給我買瓶水,這裏麵收費很貴的。”白雁壓低嗓音,扯了下商明天的衣角。

“小雁,我們現在可以吃貴的了。”商明天心中一疼,握著白雁的手捏了捏。

“我知道飛行員工資高,可是你負擔重呀!你爸媽年紀大了,你媽沒有養老金,還有明星她……還沒出嫁,你還要辦婚事,這些都要用錢的。”白雁不肯,扭頭就往外麵走。

“我把婚事延期了。”商明天在身後嘀咕了一句。

“為什麼?”白雁愕然扭過頭。

“小雁,你現在這樣,我怎麼能結婚呢?”

白雁身子晃了晃,“明天,你在亂講什麼,我現在挺好的。”

商明天臉沉著,硬把她拖進茶室,點了一壺綠茶,兩客煲仔飯。

“你別想瞞我,你要離婚,是不是?”商明天溫柔地把她散在額前的頭發別到耳後。

該死的冷鋒!白雁在心裏麵罵道。到了這個地步,她隻得硬著頭皮點頭,“不錯,可是我離婚和你的婚期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你現在這麼痛苦,我卻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我們倆說好,要一起幸福的。我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扔下你不管。”

“那你要怎麼管?”白雁紅了眼眶,“你要取消婚約,和我結婚嗎?”

商明天緊抿著唇,俊朗的麵容扭曲著。

“明天,我們都很清楚的,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可能,所以我們才做出那樣的約定。你不要因為我而去讓另一個女子失望,你不是違背諾言的人,你也不想讓我為你成為我媽媽那樣的女人。明天,不要做這樣的傻事。我們……這樣就好,能有聯係,還能這樣麵對麵坐在一起吃飯、喝茶,我們還能互相關心。明天,我一直都想看你做新郎,一定很帥很帥。你結婚的時候,我會悄悄去看的,不會讓你媽媽瞧見,我站在遠處,能看到你就行。”

“可是你過得不好,我這裏……舍不得……”商明天指著心口,眼中有晶瑩的淚光閃爍。

“錯了,明天,我這個時候過得比任何時候都好。我結束了一份失敗的婚姻,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我有工作,有朋友,而且還沒老,你要知道我行情挺好的。等我恢複自由身,一定有許多人追我。如果我遇到一個我喜歡的人,我第一個就告訴你。”白雁輕輕握住商明天的手,“答應我,婚期如期舉行。她不是別的女人,她是你喜歡的、要相伴一輩子、和你一同建一個家、能幫你照顧你爸媽的人。既然決定珍愛她,就別傷害她。我……結過婚,很懂她的心。”

明天的眼淚止不住,一個勁地落在白雁的手背上。

服務員送茶上來,看著穿著軍官服的男人滿臉是淚,一時愣住,動都不敢動。

白雁微笑地讓她放下,抽出桌上的紙巾,遞給明天。

“小雁,為什麼我們當初會輕易放棄這份感情呢?如果堅持下去,說不定我爸媽會有思想變通的一天。”商明天痛苦地問道。

沒有那一天的。

如果她與明天之間有千分之一的希望,白雁覺得自己都會用上一萬分的努力。

她來到這個世界,是一個精子與一個卵子的錯誤結合。錯誤的結合,讓她的生命蒼茫而又灰暗。明天,是她孤寂的成長中,唯一的曙光。

明天不知道,在明天的媽媽以絕食要求明天與她斷絕關係後,她曾經不顧自尊地去找過他的爸媽,告訴他們,她會像明天一樣愛他們、孝敬他們,視他們為自己的親生父母。她懇求他們,同意她和明天交往。

商媽對著她的臉,突地吐了一口唾沫,拍著桌子高聲謾罵,說除非她死。

商爸斜睨著她,指著她家的院牆,說如果她敢再招惹明天,他就一頭撞死在她家門前。

“你媽看到哪個男人不錯,不管是老還是少,不管人家有沒老婆,想方設法勾搭上。你和你媽是一個貨色,現在看到我家明天好,就不要臉地纏著他。哼,隻要我們活在這世上一天,你甭打這主意。”商爸又是揮手,又是跳腳。

她咬著唇,默默抹去臉上的口沫,走出明天家的小院,腿軟綿綿的。

走到家門口,白慕梅雙手交插著倚在院門前,對著她翻了翻白眼,哼了一聲。

“你的眼光還真高呀!那種下三濫人家,有什麼好?要錢沒錢,要房子沒房子,和他們坐在一張桌上吃飯,我還嫌惡心呢!你有點出息好不好!”

她看都沒看白慕梅,直直地走進屋內。

心,冷如數九的寒冰。

後來,當明天頂著壓力,向她表白愛意時。她突然感到欣慰了,在他們最美好的年華,最純真的歲月,真摯地相戀過,這已經足夠了。能不能牽手到白頭,並不重要。

在她的心裏麵,明天是特別的。

在明天的心裏麵,她也會永遠占著一個位置。

這份感情如同紙玫瑰一般,會一直保持鮮豔的顏色,經得起歲月,經得起風雨。

她不再苛求,她很幸福,她不遺憾。

明天現在有了這麼出眾的女友,盡管不是她,但她也覺得快樂。

“小姐,先生,你們的餐全了。”服務小姐把冒著熱氣的煲仔飯放上餐桌,露齒一笑。

白雁從回憶中驚醒,向小姐道聲謝。

“明天,這飯聞著真香!我要全部吃完。”白雁歪著頭,誇張地做了個咽口水的動作。

商明天苦澀地笑了笑,把作料倒進飯中,慢慢地攪拌好,然後和白雁換了下,順便把白雁麵前的蒸雞蛋拿過來。白雁小時候,為了節約時間,也為了節省開支,常做的菜就是蒸雞蛋。吃太多後,看到蒸雞蛋,就情不自禁皺眉頭。

商明天一口一口咽著飯,味同嚼蠟。他在去飛行學院時,也可能還早,就已經知道他和小雁今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可是心裏麵有時還是會不甘,還是會渴望出現某個奇跡,渴望父母能看到白雁的潔身自好,從而消除對白雁的成見。

事實證明,這隻是一個永不會實現的夢罷了。

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人結成連理,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

他和白雁這一生卻注定要錯過。

不是不遺憾,不是不心酸。

當初所謂的約定,不過是兩人硬撐的堅強。

白雁和他都努力去做了。

白雁告訴他,她戀愛了,馬上就會結婚。他說他也有了女友。

其實他給白雁看的照片上的女孩隻是他的一個戰友,在文工團工作,對他有好感,總是找各種機會來他們飛行大隊找他。那是他很欣賞的女孩子,青春、活潑,多才多藝,落落大方,可是他對她就是產生不了像對白雁那樣的感情。

他和她,現在隻是普通朋友。這次,他回家探親,女孩子嚷著要跟他過來玩。

他怔了怔,想著隻要親眼看到白雁過得幸福,那麼,他就把女孩子帶回家,然後,試著和她交往。

他婉轉地對爸媽說,可能會有一個女戰友會來老家玩。誰知道,爸媽一激動,按照他們的理解,就添油加醋成他要結婚了。

當白雁問起婚事時,他看著她眼中真摯的喜悅,他沒有解釋。

可是,他親眼見到白雁一點也不幸福,結婚幾個月就要離婚。

他忍不住又把在心中盤桓多年的問題問了出來,十九歲時,他不能改變答案,二十六歲,他同樣不能改變。

這就是人生的無奈。

我可以順著心的指引,全心全意地愛你。可是我的生命並不完全屬於我自己,為了父母,我不得不與你擦肩而過,但我的心從未遠離。

商明天歎了口氣,抬眼默默注視著白雁,把無言的酸澀和著一顆顆米粒,生生咽下。

兩人吃過飯,便打車去了三千絲。

三千絲的卷簾門拉得嚴實實的,上麵寫著“吉房出租”,後麵留了個手機號碼。

白雁按照號碼撥過去,接電話的是個男人,口氣很不耐煩。

“哦,那個女人上次掃黃被抓起來後,就不做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哪裏鬼混,有可能挪了窩繼續賣肉。那種錢好賺,她嚐到甜頭,舍不得丟的。”房東在電話那端笑得色迷迷。

白雁捂著話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明天,不敢接話,一直“嗯,嗯,好的”。

“明星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商明天焦急地問。

“沒有,房東說……這邊生意不算好,她可能換門麵了,她沒留下聯係地址。”

“明星做事沒定性,而且亂交朋友,不指望她賺錢,不讓人操心就行。我爸媽還說她在濱江做大生意,我一聽就是吹牛。”商明天皺著眉頭,看了看時間,“小雁,我送你去醫院複檢!”

白雁點點頭,“也好吧!”

白雁看著路邊林蔭道上樹木長得挺茂盛,建議兩人走一會再打車,吃得太飽,正好消化消化。

兩個人正走著,前方,不知哪家的小孩,把山地車騎上了林蔭道,耍酷地雙手脫把,騎得飛快,沒提防對麵有人,一慌,忘了刹車,直直地就對著白雁撞過來。明天手疾眼快,伸手一把把白雁攬在懷裏,往邊上一閃,山地車“嗖”的一下從兩人身邊越過,撞上一棵樹,小孩從車上摔下來,疼得齧牙咧嘴。還好,隻是手上蹭破了點皮。

白雁嚇出一身冷汗,心怦怦直跳,揪著商明天的衣襟,一時間忘了分開。

“哥?”一聲抽氣的呼喊從馬路對麵傳來。

兩人聞聲看過去,商明星雙目圓睜,穿著一條裸著後背的吊帶短裙,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們,眼影塗得像個午夜鬼魅。

“明星?”商明天呆愕地張大嘴,同樣不敢置信地看著商明星。

“哥,你在幹什麼?”商明星確定沒認錯人,一下子氣瘋了,揮舞著雙臂急匆匆地走過來。腋下沒剃淨的體毛,隨著手臂一會兒出現,一會兒遮著。看得商明天眉頭打成了個結。

“你這個不要臉的騷狐狸,竟敢勾引我哥。快,給我鬆開。”

她騰地一下把白雁從商明天的懷裏拉開,眼神狠得要殺人。

“明星,你怎麼穿成這樣?”商明天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直冒,揪住明星的手臂,厲聲問道,“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麼大生意?”

“我……我……”商明星暗悔,一激動忘了形。吞吞吐吐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眼睛瞟到白雁擔憂的眼神,突地惱羞成怒,“是不是你對我哥亂嚼什麼舌頭?”

白雁悄悄地對她搖搖手,她卻理解成白雁心虛,心裏麵把白雁已是千刀萬剮。

“明星,你回答我。”商明天氣得眼前發黑。從明星滿身的風塵味中,他有點意識到明星是做什麼的。手不禁加重了力度,疼得商明星直抽氣。

她一跺腳,“哥,你別聽那個女人瞎說,我……其實是被逼的。”

“誰逼你的?”

“都是這個女人。要不是她,我才不會走上這條路。”商明星指著白雁,吼道,“我本來和人家好好的做生意,她男人有門路,我找她,她也答應幫我弄個項目。當我從地下錢莊貸到款,合夥的人也籌到了錢,她卻翻臉不認人,說除非我有病,她能找到人,其他別管什麼事,都不要給她打電話。到了這地步,我投下去的錢收不回來,錢莊追著我還錢,我一時到哪找到那麼多錢,沒辦法……我隻好……”

商明星硬是擠出了兩滴眼淚下來。

“啪”,商明天抬手摑了商明星一個巴掌,“你自己學壞,還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

“哥,你不信我?”商明星捂著臉,直扁嘴,“我要告訴爸媽,你……不聽他們的話,又和這女人勾搭上了。還為了她,打我。”

說完,她頭一扭,哭哭啼啼地要跑。

商明天一把拉住她,神情嚴厲,不容反抗,“把你的地址給我,明天下午,你把東西收拾好,跟我回雲縣。如果你不回,我就用繩子把你綁走。”

商明星在商明天懾人的目光下,不情願地說出了地址。雖然隻小了明天四十分鍾,但她從小就很畏懼他。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別告訴爸媽,好嗎?哥。”她向明天求道。

“你沒發言的權利。現在,快給我去換身正常的衣服。”明天的臉都氣得變了形。

商明星無奈地“哦”了聲。臨走前,丟給白雁一記怨恨惱怒的眼神。

白雁咬了咬唇,輕輕歎了口氣。

商明天胸膛急促地起伏著,握住一棵枝幹,指尖發白,臉色鐵青,大口大口地喘氣。

白雁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明天……”

商明天搖了搖手,“對不起,小雁,明星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知道她是在胡說八道。”

“也不全是,”白雁說道,“她是來找過我,要……康劍幫她聯係項目。那個時候,我已決定要和他離婚,我……不想欠他的,所以就拒絕了明星。”

“小雁,我知道你的為人,也清楚明星的個性。你不要說了。”商明天深呼吸,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小雁,你一直都沒告訴我,你是為了什麼要離婚?”

白雁愣愣地站在商明天麵前,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冷鋒和我說了一些事,我不太相信。你不可能因為他的前女友,就衝動地提出離婚的。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這麼絕然?”

白雁眼裏漸漸浮出一絲水氣,這就是明天,永遠懂她、知她。她在他麵前就是一本翻開的書,什麼都隱瞞不了。

這兩天身心煎熬,康劍的嘴邊冒出了幾個火泡。簡單給他買了一瓶水還有麵包,他擺擺手,一點胃口都沒有。

白雁的手機仍然不通,他在醫院守到下午三點,也沒等到人。他跑去婦產科問柳晶,柳晶漠然地對他翻了翻眼,說一會兒要進手術室,沒空理他。

他生怕白雁回家了,匆匆趕回去。不僅沒看到人,就連屬於白雁的洗漱用品、衣服、臥室內的小玩偶,全都不見了。

餐桌上放著一張便箋:領導,現在我們已不適合再住在一個屋內,我搬出去住了。下周,我們去民政局辦手續。

寥寥數語,康劍看了一遍又一遍。

沒有怨恨,語氣也不激烈,平和得像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跌坐在沙發上,現在才明白白雁的決心下得有多大。他記得他從北京回來的那個晚上,兩人坐車回家,白雁指著一片小區說,她以後就搬到那裏。他當時以為她在和他賭氣,根本沒往心中去。

現在再想,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哪個小區。

一瞬間,她就把在他生命中停駐的痕跡,抹得一幹二淨。康劍有種預感,他好像真的要失去白雁了。

他知道白雁還會主動和他聯係,她需要通知他一起去民政局辦手續。

那麼在這個電話來到之前,他還是有希望挽回白雁的心。

康劍腦子飛快地轉著,白雁的朋友不多,好像就柳晶。柳晶不可能幫他,他現在又不知白雁在哪,那麼,能幫他的隻有——她了。

康劍站起身,咚咚地往樓下走去。

“簡秘書,去雲縣。”白雁失蹤那一晚,出租車司機說她是去雲縣的。她一定是去見她媽媽,她說了什麼,有了什麼打算,她媽媽一定清楚。雖然她媽媽是他在世上極其不願見到的人,但隻要能找到白雁,他可以忍下心底的厭惡,與她見上一麵。

簡單有點微愕,但什麼也沒有說,上了車,發動引擎。

“到了高速,開快一點,爭取能在天黑前到雲縣。”康劍的喉嚨已經冒煙了,他逼著自己喝了幾口水,吃了點麵包。現在他倒下,就真的沒有任何機會了。

他不怨白雁的舉動,這一切,都是他應受的。

“康助,我今天才發現你原來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簡單開玩笑地說道,“你很愛白護士吧!”

簡單的印象中,康助一直是個有條不紊、自信、鎮定的人,他沒見過康助這麼慌張過。

康劍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簡秘書,你現在有沒有打算結婚?”

簡單嗬嗬一笑,“我和我女友戀愛才一年,還沒見過雙方家長,結婚遠著呢!就說我想,我女友也不肯,她說結婚後事多,就不自由了,她想多玩幾年。”

康劍把頭轉向窗外,好像被外麵的風景給迷住了,“當有一天,你迫切地想把自己的名字與另一個名字用法律緊緊鎖在一起;你迫切地想和她生一個孩子,從而讓你們之間有了血緣的牽連;你推掉許多應酬,迫切地想趕回去,就為吃她做的飯,然後陪著她一起看很可笑的連續劇、聊一些家長裏短;你多喝了點酒、煙抽多了,她對著你大吼大叫,你聽著,不生氣,隻會感到溫暖。那時,你也會像我現在這樣的。”

簡單收起了笑意,不自覺納悶起來。

“康助,我暫時沒辦法領會你話中的深意,可我聽得出你用情很深。那……白護士和你氣什麼呀?”

康劍閉上眼,歎了口氣,“因為我笨,到現在才明白。”

白慕梅很驚訝康劍會給她打電話。

她沉默了一下,說道:“正好我沒吃飯,那一起吃晚飯吧!”

“不用,我隻耽擱你半個小時。”康劍的聲音禮貌到近似於疏離。

半個小時能幹嗎?隻有喝杯咖啡了。白慕梅把見麵的地點定在藍山咖啡館。

簡單開車左彎右繞地折騰半天,最後在黑暗中看到一串閃爍的霓虹燈,廉價的彩色珠子似的,在夜色裏歡快地跳躍著。

咖啡館裏麵不怎麼樣,鑽進鼻子裏的不是濃鬱醇厚的咖啡香氣,而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燈光昏暗,每張桌子上都點著水漂燭,要有特別好的眼力,才能看清其他顧客的臉。

白慕梅先到了,看著康劍,笑靨如花。

“這是我最喜歡的咖啡館,這裏有個歌手,很會唱蔡琴的歌,沙發坐著也舒服。”白慕梅說道,媚眼如絲。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康劍的風度和氣質遠超青年時的康雲林,看著真是賞心悅目。

康劍淺淺地頜首,對四周的一切視若無睹,看向白慕梅的雙瞳如一潭靜水。

白慕梅沒趣地坐下,慵懶地招手要服務生過來。

白慕梅要了杯愛爾蘭咖啡,他隻要了杯白開水。康劍認為,對著白慕梅這張臉,不管多麼美味的食物、多麼可口的飲品,都是無法下咽的。

“我從濱江突然過來,是想……”

康劍剛開口,白慕梅歪了下嘴角,打斷他,“你是來告訴我你和白雁離婚的事。其實沒有必要,我早就知道了。”

白慕梅冷漠的口吻讓康劍聽著心一震。

“你和她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離了就離了吧!”白慕梅端起咖啡,細細地抿了一口。

康劍再次一驚,這種話不像出自於一個母親之口,而像是一個事不關已的旁觀者刻薄的分析。

“白雁現在哪裏?”康劍挑了挑眉,有些話在嘴角轉悠了下,又咽了回去。

“不在濱江嗎?”白慕梅覺得康劍問得莫名其妙。

“我們並沒有離婚,但是她從家裏搬出去了,我現在找不到她。”

白慕梅聳聳肩,“於是,你以為她躲在我這裏?”

康劍沒有說話。

“自從她上護專之後,我們已經好多年沒住過同一個屋簷下了。她眼裏根本不把我當媽。”白慕梅幽怨地歎口氣,嬌嗔地托起下巴,雙目微眯。

“前天,她好像回過一次雲縣。”康劍眼一眨不眨,直直地盯著白慕梅。

“不錯,來和我斷絕母女關係的。”

康劍震懾得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就為我沒有告訴她我是你爸爸的故交,她就向我發了一通火。其實,這說與不說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你是我朋友,我有必要向她交待嗎?何況是很久前的事了,我怕說太多,會惹你媽媽不開心。這好人真做不得,算了,隻當我沒生過她這個白眼狼。”

“看來我來錯了。不是你沒生過白雁,而是你不配做她的媽。”康劍的聲音還努力保持平靜,但臉色已經變了。

他感到對麵這個自以為傾國傾城的女人,如同冷血的惡魔,連心、連血、連骨頭渣子都摻著冰渣兒。

換作正常的母親,在得知他傷害到自己的女兒時,一定會張開雙翼,把女兒護在翼下,對他不是嚴詞斥責,就是怒目而視。

白雁是她的親身骨肉,她對白雁現在的痛苦不僅不聞不問,還懷著看戲的冷然心態,竟然對他用上了曖昧的口吻。

康劍的心此時不是氣憤,而是劇烈的心疼,這些年,和這樣的一個媽相處,白雁是怎麼過來的?

他認為白慕梅沒有廉恥,虎毒都不食子,她對於白雁至少是像個媽媽一般地付之關愛都沒有。

先前,當著他的麵,她對白雁的噓寒問暖都是裝的。

白雁一定是疼到不能承受時,才向白慕梅提出斷絕的決定?

那時,他在哪?

“在你的眼中,白雁算什麼?”他瞪著白慕梅,心裏麵後悔得真想一掌劈死自己。

白慕梅斜睨了康劍一眼,“沒想到,你還有同情心呢!我把她生下來,給她吃,給她穿,給她上學。要不是因為她是我女兒,她能嫁給你?好了,她現在翅膀一硬,翻臉不認人,我都沒說什麼。做媽做到這種程度,還要我怎樣?我又沒涎著臉,跑到你家,讓你們養,真是豈有此理。”

康劍咬了下唇,覺得再坐下去,簡直是浪費時間。他現在要趕快回濱江,找到白雁,他要緊緊地抱一抱她。和情欲無關,隻想溫暖她,讓她感覺到他的存在。

“我很開心地從你口中聽到白雁做出這樣的決定,我相信,斬斷了血緣的牽絆,她會過得比以前更開心。打擾了!”康劍拿起賬單,走向吧台。

他沒有說再見。他相信他和白雁應該和白慕梅後會無期了。

她千嬌百媚,她傾國傾城,她豔冠全芳,她讓男人瘋狂顛倒,都是她一個人的快樂與自豪,和他們無關。

康雲林遠居省城,年紀大了,沒膽量也沒精力再上演為美人棄江山的壯舉。

白慕梅,這顆如同一根毒刺的女人,在康劍心中紮了二十四年,今天,他終於把她拔掉了。

以後,白雁是他一個人的白雁了,和這個女人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康劍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快和晴朗,結賬時,對著收銀小姐露出了凍結多日的笑意。

白慕梅哪裏被受過男人這樣的奚落,氣得麗容繃緊,一甩手,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體順著桌沿滴滴答答落到毯上,迅即模糊成一堆泥汙。

她翻翻白眼,把臉扭向一邊,不看康劍離開的背影。不過,在心裏卻不自覺地感歎:這男人比他老子有擔當。

夜,漆黑一團。

簡單開了一天的車,疲累地伏在方向盤上睡著了。康劍沒有叫醒他,輕輕地擰開車門,坐了進去。

白雁還在濱江,離他並不遠,這就好。他不急著趕時間了,讓簡單好好地睡一會。確保自己的安全,不讓牽掛你的人操心,也是對珍愛的人一種回報。

不需要再想著讓別人幫助了,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他會用盡全部的心力去解決。白雁對他不是完全沒有感情的,是他做的事太惡劣,把她嚇跑了。

追妻之路漫漫兮,他將上下而求索。

康劍拿出手機,嘴角噙著笑意,“老婆,這一刻,特別地想你,你睡了嗎?如果睡了,那麼一定要夢到我。我想我也會夢到你的。”

顯示屏上跳出一隻蝴蝶,飛舞著雙翅,“叮”的一聲,短信發送完畢。

月上柳梢頭。

白雁複檢結果不錯,掛好水之後,看天色已經不早,再回公寓買菜做飯,時間上有點緊,於是,她便約了冷鋒、明天還有柳晶,一同去了飯店。

飯店新開張,披紅掛彩的沒度完蜜月呢,優惠多多,人氣有很旺,有股“所有的人都來吧,讓我喂飽你們”的氣息。

冷鋒給店老板做過手術,特地給了四人大廳裏最好的座位,靠著窗邊,兩邊是盆栽,鬧中取靜。

飯吃得很快。

冷鋒要趕回醫院值夜班,商明天心事重重,整晚上眉頭都蹙著,根本沒怎麼動筷子。白雁為他和柳晶做介紹時,他隻是抬了下眼,就把目光移開了,弄得柳晶挺受打擊。

柳晶現在的狀態,怎麼說呢,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好,人到哪,笑聲跟到哪,打扮一天比一天摩登。以前都是看好價位才看衣服,現在隻要看中的,不管價位,拿出卡就刷。

可是白雁看在眼裏,不免有些心酸。這分明就是一種刻意的強調,似乎是要用某種顯而易見的不在意,來強調某些快樂的存在。

十四年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如風如煙的。

“柳護士,你晚上沒事,就留下陪陪白雁。”冷鋒開車把兩人送到小區門口,叮囑道。

柳晶訝然地瞄了瞄冷鋒,又看了看白雁,狀似恍然大悟,“行……行啊!”她悄悄捏了下白雁。

白雁神情淡淡地和冷鋒、明天道別。

“雁,沒想到哦,你這還沒脫身,就有人惦記上了。快說說,你什麼時候把那股西伯利亞寒流征服的。”柳晶很是興奮。

白雁朝她翻了個大白眼,“我和冷醫生就是純同事間的友情,和你一樣,別亂說哦。”

“才不一樣,他怎麼對我就沒那麼好。”

“反正呢,我和冷醫生現在沒這回事,以後也沒這回事。”白雁說得很肯定。

“為什麼?你離婚之後,有交友的自由。我覺著冷醫生不錯,醫術高,又不濫情,屬於極品男人。”

“我沒說他壞,但是我們不適合。”白雁挽住柳晶,並肩上樓。

柳晶“嘖”了一下,“雁,你又來了,好像對自己挺了解似的。那誰適合你,你自己挑的康領導不就那樣。”

白雁沒吱聲,歎了口氣,掏鑰匙開門。

柳晶扶著門框,也跟著歎了口氣,“女人和男人就是不同,男人結束了一份感情,能很快投入到第二份,而女人不行,不是留戀往昔,就是深陷其中,糾糾結結,需要一個很長的恢複過程。雁,雖然你和康領導閃婚閃離,但總是有點感情的,一時間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追求。”

“柳晶,你現在可以去開情感講座了。”白雁笑著,進房間,換上寬鬆的睡衣。

“佛祖在菩提樹下坐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悟得佛學真諦。像我們經曆了愛情的疼痛與甜蜜,自然也有了一些心得。其實呢,男人除了陪你上床,真沒多大用處。但能上床也不錯呀,至少可以溫暖你。如果突然換個男人上床,還要重新經曆摸索期,還有擔心尺寸合不合,唉,衣是新的好,人還是舊的親!可是別人不這麼想。”

“什麼尺寸?”白雁一問出,陡地明白過來,臉燒得通紅,追著柳晶就打,“你個女流氓,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柳晶大笑著到處逃竄,“我實話實說呀,你問問冷醫生就知道,他見過男人無數,男人那裏的尺寸本來就各有千秋的。”

“那關你什麼事?”

白雁笑得氣都接不上來,兩人笑鬧成一團,摔到床上滾了幾滾,耳邊聽到手機有短信進來的聲音,隨手拿過來一看。

“誰的?”柳晶止住笑,探過頭來,見白雁愣愣發神。

白雁迅速把短信刪除,“別人發錯號了。”

“冷醫生?”柳晶不信,八卦兮兮地問。

“就是發錯了。柳晶,你先去洗澡,然後擰條毛巾,把席子抹一下。我去廚房切西瓜給你吃。”白雁坐起身來,邊說邊往廚房裏走。

柳晶“哦”了一聲,瞟瞟床頭櫃上的手機,呶了呶嘴。

兩人洗好澡,上了床,看了會電視,柳晶嚷著發困,白雁把燈熄了,電視關了,陪著柳晶一同躺下。柳晶很快就傳出了熟睡的鼾聲,她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一會是明星像調色板的臉,一會是明天凝重嚴峻的麵容,最後是康領導深邃如夜海的眼神。

她都搬出家了,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她真的要離婚,他為什麼還不願相信呢?

白雁真的不懂,陸滌飛離婚如同脫去一件衣衫,過得不知多瀟灑。他們兩人平和分手,對他根本沒有影響,他何樂而不為?

難道他仍然在執著他所謂的“愛”,他不知道,他那樣的一份愛,她已經不想、不願,也不敢承受的。

白雁輕輕歎息,又翻了下身。

“澤昊,別鬧,我要睡。”旁邊的柳晶嘟嘟噥噥地冒出一句夢話,手臂在半空中揮了揮,慢慢地擱在白雁的腰間,嘴角蕩起甜蜜的笑意。

白雁心疼地摸了摸柳晶的臉,眼眶一紅。

傻柳晶!她在心中低歎。

雖然李澤昊已經移情別戀,但他也是柳晶心中的一朵紙玫瑰,永遠會在柳晶的人生裏占領一個位置。

這是無法否認的。

康劍是早晨六點到濱江的。簡單在車上小睡了會,但精神仍不濟。他把康劍送到小區樓下,康劍問了下今天早晨的日程,就是尋常的工作安排。他讓簡單早晨不要去辦公室了,好好睡一下後,下午再去。

簡單走後,他上樓衝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看到外麵洗衣籃裏已經積下不少衣服,迎著光一看,地板上落了一層灰。康劍聳聳肩,黯然地對著鏡子刮臉、梳頭。

沒有老婆的家,還是個家嗎?

康劍打車去的市政府,下了車,他禮貌地對大門口站崗的小警衛點了下頭。旁邊登記室裏,突然衝出另一個小警衛,“啪”的一下在康劍門前立正,然後敬禮,“康市助,你好,有個中校要見你。”

康劍挑挑眉,詢問地看向小警衛。

市政府是重要的辦公基地,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的。有時候,一些對社會感到不平,或心裏有冤屈的市民會在市政府門口聚眾鬧事。康劍就曾親眼看到幾個紗廠女工在大門口哭著滾著罵著,要往裏麵衝,嚇得小警衛們都不敢上前,後來還是武警過來把人提走的。

市政府大門進出是有嚴格規定的。

要進市政府辦事,一般先登記,確定要見的人在裏麵,也得到同意,小警衛們才會讓辦事的人進去。

而康劍這樣的官員,想見都得預約,還得和秘書溝通下,說明什麼事,然後等秘書彙報,再定下來見與不見。

這些小警衛們不是剛來,怎麼連這些規矩都不懂?康劍感到有些奇怪。

小警衛被康劍看得麵紅耳赤,“我……看過他的軍官證還有身份證,他說有你的家事找你,我便讓他等會,剛想打電話,恰好看到康市助,我……”

康劍擰擰眉,沒為難小警衛,“哦,那他人呢!”心裏麵感到更詭異了。空軍會過問他的家事?

“商中校,康市助來了。”小警衛扭頭朝裏麵喊了一聲。

一個身穿天空藍空軍製服、英氣俊朗的男子跑了出來,“你好,康市助,我是商明天。”男人朝康劍伸出手。

聽到明天這個名字,康劍略微愣了一下,他有點耳熟,在哪聽過的。

商明天看出了他的疑惑,“我是白雁小時候的鄰居,也是朋友。”

康劍想起來了,他在醫院找到白雁時,白雁曾叮囑那個冷醫生,讓他轉告明天什麼。

他渾身的細胞一個個警覺地立著,“那進去吧!”大門口人來人往,站在這兒挺惹人眼的。

商明天搖搖頭,“我能請康市助到附近的茶室坐一會嗎?不會太久。”

康劍沉吟了下,“好!”

市政府位於的這條街沒什麼商鋪,大部分都是部委辦局的辦公樓,兩個人走了一會,才找到一間茶室。

商明天進門先除下軍帽,等康劍坐下後,才入座,服務生進來時,他也是禮貌地先請康劍點了,接著,自己才點。

早晨茶室的生意很淡,不一會,服務室就把兩杯茶端了上來。康劍抿著茶,戒備地沉默著。對麵的軍官看上去麵相年輕,和白雁差不了兩三歲的模樣。他找自己到底是什麼家事?畢竟在官場上混了幾年,他有自己做事的原則:在沒有看清對方的底牌以前,絕不會讓自己主動開口。誰先亮牌誰被動、後發製人為上策,這點經驗他還是有的。

商明天輕輕地啜了一口綠茶,又沉默了一陣。他拿過隨手帶著的包,從裏麵拿出兩張紙,輕輕攤在桌上,然後推給康劍。

康劍低下眼簾,臉色刷地鐵青。

《離婚協議書》?

“康市助,麻煩你簽個字,小雁說過,不要你的任何財產,也不要你的贍養費,隻要離婚,她淨身出門。”商明天說道。

“商中校,這好像是我和白雁之間的事,你有什麼立場來要求我簽這個字?”康劍咬牙切齒地問道,一股怒火從心頭燃起,他不自覺地攥起了雙拳。

“憑我對小雁的關心。”商明天不疾不除地回道,凜然地迎視著康劍的怒目,“在你對她做了那麼多事後,你已經不配再和她在一起了。”

康劍心中的火苗快成燎原之勢了,他冷冷一笑,“商中校,你不覺得你很冒昧嗎?不管你是白雁的什麼朋友,不管你對她懷著什麼心思,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現在還是白雁的老公。”

“以報複、欺騙的手段得到的婚姻,在道德上是根本不成立的。你真是大言不慚,還敢稱作白雁的老公。你一個大男人,用那樣的險惡用心對付白雁這個小女子,算什麼本事?你對白慕梅不滿,你向她報複去。白雁有什麼錯呢?有那樣的母親,她能不學壞,潔身自好地長大,已經是不容易了。而你呢,有爹有娘,生活優裕,你苦在哪裏?你別端著架子,自以為了不起。你現在和你的父親又有什麼區別?我真不屑站在這裏,和你這樣的偽君子說話,我是為了小雁,請你簽字吧!”

康劍額頭上青筋一根根蠕動著,火氣熊熊,燒紅了他的雙眼,也燒去了他的理智。

“他媽的,你算哪根蒜,哪根蔥,我今天就要教教你,什麼話能說,什麼屁能放。”康劍騰地站起手,揮起拳頭,對準商明天就揍了過去。

商明天沒防備,本能地閃了下身,拳頭落在了鼻子上。

兩股熱流“嘩”地從商明天的鼻管裏流了出來。

康劍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咄咄地瞪著商明天。

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打過架的,或許從小到大就沒打過架,可是並不代表他不會打架。

剛才,拳頭揮得太快,用力過猛,手腕有點扭傷。

他活動了下關節。

血,仍在一陣陣地往上翻湧。氣堆積在胸口,不能不找個途徑發泄,不然他會瘋的。

就連柳晶,白雁都沒把他與她之間的真正過節提起過,若不是伊桐桐勾搭上李澤昊,柳晶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而這個商明天竟然知道了所有的枝枝蔓蔓,可見白雁對商明天有多信任。不僅如此,商明天還占有了他認識白雁之前的所有時光,如果他猜得不錯,商明天與白雁一定是屬於那種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商明天語氣中對白雁的嗬護、疼愛、珍視,在他這個所謂的白雁老公麵前,毫不加掩飾,商明天對白雁有著什麼想法,不必言表了。是不是一等白雁離婚,商明天就會立馬牽住白雁的手?

偏偏一聯想那個畫麵,康劍不得不承認,他們年齡確實相當,容貌、氣質吻合,看上去很般配,如一對璧人一樣。

難道是白雁給了商明天肯定的答複,商明天才囂張地找上來,要求離婚?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個笑話,他們把他當什麼了?白雁還是他老婆,他這個老公是吃軟飯的嗎?康劍的心已經不知是妒忌是吃醋,還是憤怒,就是一口氣生生地咽不下去,心冰涼到了極點。

就在他這一閃神之間,商明天站穩了腳,他拿起桌上的紙巾,胡亂擦了下鼻血,然後脫下身上的軍裝,隻著一件背心。

“你現在想起捍衛你老公的權利了,可惜已經太晚。當你擁有這項權利時,你幹嗎去了?夜會美女,又是送房又是送車,下午包下整間咖啡廳,與美女聽音樂、喝咖啡,那時你把小雁擱在哪?偉大的康助,這世界不是隨你想怎麼轉就怎麼轉的,你想傷害時,人就得站著,你反悔了,勾勾手,別人就撲進你懷裏,沒這樣的好事。”

“臭小子,你真是太猖狂了。這幹你屁事。”康劍說著又揮拳搗向明天的臉上,明天往後一仰,機靈地閃過,突地一個掃堂腿,蹬向康劍,緊接著,一記左勾拳,康劍踉踉蹌蹌地往後一倒,鼻血立時躥出,明天又衝過來撲上去揪住康劍的衣襟,一拳接著一拳。

商明天在部隊裏,練過擒拿格鬥,又經常運動,康劍哪裏是他的對手。但康劍也不示弱,拚了命地迎上去,兩人廝打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一會兒他在上,一會兒明天在上。

打鬥中,桌上的水杯咣當咣當幾下,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碎片片。

康劍隻能勉強應付幾招,不一會,他臉上嚴肅氣憤的表情還沒進一步伸展開來,便被商明天的又一狠拳封閉住,接著被更多湧出的鼻血遮蓋住了。

“這拳不是我打的,是替小雁打的。她等於是個無父無母的苦孩子,你欺負她,心裏麵舒服嗎?她大夏天的,被炭火燙傷了半個身子,在床上大半個月不能洗澡不能動彈。冬天,下大雪,水管子凍烈,她用盆子裝滿雪,等融化了,再做飯,再洗臉。那雙捧著雪的小手,滿是凍瘡,紅腫得裂著血口子。上中學的時候,有小流氓趴在她家窗前,往她家扔磚塊,偷看她洗澡。她那麼聰明,卻不得不選擇去讀護專,因為護專有補貼,可以早早地自立。你會說小雁這一切不是你的錯,對,和你沒半點關係,也沒人要求你做個有同情心的大善人,那麼你可不可以高抬貴手,做個陌生人呢?你硬要裝做一副出俗的樣,讓小雁被你打動,嫁給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能夠娶到小雁,你……竟然蠢到不珍惜呢!”

商明天痛苦到瘋了,但瘋得尚存一些理智,他指著康劍的臉,“這是你的麵具,我不打,隻要你簽好字,把白雁還給我,以後,你做你的大市長,我們做我們的小老百姓。”說完,明天對著康劍身體的其他部位毫不手軟,瘋打狠打。

商明天打著打著,眼眶有點發紅。自從聽完白雁說了一切原原本本,商明天心裏麵就堵著這口氣了。他問白雁為什麼不早點離婚,白雁說康劍不肯,但這次不管他肯不肯,她都要離的。

商明天一聽火大了,他康劍是主宰世間的神嗎?憑什麼他說結婚就結婚,說不離婚就不離婚。他擔心白雁對付不了康劍,考慮了一夜後,直接找上康劍。

康劍此時已癱成了一團泥,連抬臂的力氣都沒有,鼻子撕裂地疼,腿也疼,上上下下都疼,但這一切,都抵不上心中的疼痛。

現在,如果白雁被別人欺負,他也會像這個商明天一樣去為白雁出氣。他有這個資格,也有這個膽量,這是因為白雁是他老婆,他是她老公,他應該是她的天。

商明天是白雁的什麼呢?

昨天?明天?今天是他,但終將會過去。

“你報警吧,這事和白雁沒有關係,她不知道我來找你。”商明天停住了揮拳,把身上的衣服理好,穿上軍裝,拿起桌上的離婚協議書扔到康劍身上,“你簽好後,通知白雁。”

康劍扶著跌倒的椅子站起來,他用紙巾處理了下鼻子,腫得像個金魚泡的雙眼,耿耿地看著商明天,“我……不會和白雁離婚的,除非你把我打死。”

商明天冷笑,“你還想要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你打過我這一頓,是不是可以扯平我對白雁的傷害?那麼我與她之間就是嶄新的開始了。商中校,愛不是個錯,但對別人的妻子懷有非分之想,不是君子之道。出了這個門,我不希望你再與白雁見麵,不然,我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康劍說完,撿起地上的離婚協議書,慢慢地撕成條,再撒成碎片,飄飄灑灑散了一地。

“謝謝你為白雁所做的一切,就此打住,以後,她有我。”他高昂著頭,鼻青臉腫地從呆愕中的明天身邊經過,走了出去。

從服務生驚訝的目光下,他可能察覺到自己的樣子不太雅觀,想了想,攔輛車回家去了,在車上給小吳秘書打了個電話,說身體不適,要休息一天。

商明天腦中一片空白,不知怎麼出的咖啡廳,也不知怎麼來到了白雁的租所,打電話讓白雁下來。

白雁急匆匆地下樓,看到明天倚著牆壁,頭發有些淩亂,鼻子下麵有一抹血跡,失聲驚呼:“明天,你和人打架了?”

商明天點點頭。

“和誰?”

“康劍。”

白雁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僵如化石。過了好一會,她突然跳起來,上前揪住明天,“你瘋啦,明天,你打了康劍,他是國家幹部,市長助理,你會犯法的。你好不容易讀大學,好幾年都沒回家,才有了今天,你這樣會把前程全毀掉的。你……幹嗎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康劍。”白雁說著,轉身往小區大門跑去。

“你找他幹什麼?”商明天追上白雁,“有什麼事,我會擔著的,你不要擔心。”

白雁哭喪著臉,“我就是怕你擔著。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就是要報仇,也由我來報,你幹嗎插手。我去找康劍說說情。”

“不準去求他。”

白雁輕輕拿開明天的手,從袋子裏掏出鑰匙,“你上樓去洗把臉,家裏有做好的涼麵。我不是去求他,我去和他講理去。”

“他那種人哪有理可講,小雁……”商明天還想說什麼,白雁一溜煙地跑遠了。

仿佛心有靈犀,白雁根本沒多想,直接就打車回了家,鑰匙一擰,門推開,剛好對上康劍黯淡的眸光。

心如死灰。

她回家了,終於回家了。他不會以為她是擔心他的傷勢,關心他才回來的。她一定是與商明天見了麵,怕他做出對商明天不利的事,趕回來探詢的。

怎麼能不悲絕呢?

康劍閉了閉眼,木然地坐在沙發上。

他是為了報複娶她,她是為了什麼嫁他呢?

她的心裏麵有沒有一點他的位置?而他,已如同茫然的飛蛾看到一盞明燈,如同溺水的孩童看到一根稻草,如同久陰的土地等到了天晴,瘋狂而又不顧一切地愛上了她,但,好像已經晚了。

白雁倒抽一口涼氣,被康劍壯觀的傷勢吃了一驚,明天下手真狠呀!

她沒多說話,放下包,找出醫藥箱,又拿來毛巾、冰塊,來到康劍身邊,為他處理傷勢。

他噝噝抽痛,一動不動。

“昨晚睡在哪的?”他問。

“花園小區10#樓301室,離這兒半個小時的路程。”

“肺炎痊愈了嗎?”

“不掛水了,但藥還要吃兩天,我在休病假。”

“一個人住?”

白雁拿著紅藥水的手一抖,瞟了他一眼,“昨天晚上,柳晶陪我睡的。她現在租的地方離我並不遠。”

“商明天隻是你鄰居?”康劍麵無表情地繼續問道。

“我們倆家住前後排,他是鄰居、朋友、學長……”

“不隻這些吧?”康劍接過冰袋,捂著鼻子,“他是送你紙玫瑰的人嗎?”

白雁呆若木雞,“你怎麼知道紙玫瑰?”

康劍搖搖手,“這個你別問,回答我的問題。”

白雁閉了閉眼,好半天,才點了點頭,“是的。”

康劍淡淡地一笑,“你在擔心他嗎?”

“康領導,我替他向你道歉。明天他性子急,小的時候,有誰欺負我,他都是這樣幫我的。”白雁怯怯地看著他。

“如果我對他怎樣,你會如何?”康劍的唇站栗著,心一點點下沉。

“康領導,你不會的。你包容、大度,怎麼會和明天斤斤計較呢,是不是?”

“白雁,你像是在哄我,又像是在求我?以前,你從來不會這樣的。”

白雁抿著唇,默默地收拾好醫藥箱。

“領導,你心裏麵有氣朝我撒,別為難明天,可以嗎?這隻是我們倆之間的事。”

“你們兩個呀,”康劍悻然一笑,“真是你憐我惜。我在你們眼中,是不是就是個大惡人?”

白雁誠實地搖了搖頭,“你不是惡人,你也過得辛苦。”

“白雁,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其實你心裏麵真正喜歡的人,是商明天。”

白雁沒有接話,把醫藥箱放回原處,掃視了一眼室內,“你要吃點什麼?”

康劍向她招招手,“白雁,你過來。”

白雁走到他身邊。

他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凝視了她足足有五分鍾,“白雁,我同意了。”

“呃?”白雁沒聽明白。

“我不要一個心裏麵裝著別的男人的妻子。白雁,我同意離婚。”

(上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