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原名鄭安心,和他人一樣讓人真安心,是鄭克爽與一個側室所出的長子,小時候和梅先生一起讀書。
別看他們現在心意相通,又都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他們小時候的關係並不好,性格也很差。易先生當時是個心高氣傲的破小孩(和現在的漫不經心完全兩個人),梅先生那時候是個眼睛細長的毒舌少年(和現在的儒雅病弱完全不搭邊),經常因為鄭克爽的緣故對易先生出口刁難。易先生不是受虐體質,當然不會喜歡。於是兩個人就成為了歡喜冤家。相愛相殺不至於,他們對抗的方式是私塾先生喜歡,同時也是最死變態的方式——比背書和默寫。由於兩個人都背下了四書五經通篇,於是又再比默寫,結果又是平手。這是十年前的事情。
這就是傳說中的“要文鬥不要武鬥”嗎?好了,我想多了。
他們關係從亦敵亦友變成真心相待,要提到五年前,易先生十三歲,梅先生十五歲的時候。易先生當時被點名和和音箱一起去打獵,結果易先生的箭打落音箱的箭,射中了音箱要射的大雁,滿人便借機給易先生難看,讓他“像一條鄭家的狗”一樣吠一聲,易先生自然不肯。然後就被捆住雙手,讓疾行的馬拖了一路。
“父親大人什麼也沒有說,因為……我們確實是滿清的一條最下賤的狗。”易先生說,“但是,我覺得身為不可一世的國姓爺——延平王朱成功的後代,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小生就給他看了我們家收藏的,江敬夫先生編寫的《台灣外記》,告訴他鄭家會落得如此下場是拜誰所賜。”梅先生說。
“我燒掉了族譜上的名字,加入了之初在二受叔叔死後成立的戲班。”易先生說,“那個人自然不幹。”
“二受?”我沒反應過來。
“你記人都不記字的嗎?”易先生飛給我一記衛生球眼(我覺得我遲早會害他變斜眼),“陳夢球知道吧?”
“知道。”我說,“那個‘受’不是‘享受’的‘受’吧?”我突然想到了不好的東西。
“是的。”梅先生告訴我。
我本來以為商紂王帝辛叫‘受’就已經很惡搞了,這邊還來一個‘二受’。
“我可以不稱呼這個字嗎?”我問,“因為,因為‘受’在我們家鄉有一個不好的意思。”
“什麼不好的意思?”易先生問。
“反正不太好。”我含糊地說過去。我總不能當著兒子的麵說他老子的名字有孌童的意思吧?多不好啊!
易先生繼續陷入回憶:
“‘你是鄭家的長子,怎麼能去做一個卑賤戲子!你今年都一十有三了!’那個人說。
‘那父親大人十三歲時又做了什麼!戲子無義,也強過那不忠不義的奸賊!您以為當下的鄭家還有什麼尊貴可言?我們鄭氏後裔在滿清的監視下能有什麼好下場?父親大人放我走吧,生死由命。’
父親就默許我脫離了鄭家。”
“你……真有種。”我說,“那你們兩個是怎麼從狂妄和毒舌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之初因為一件事改變的,”易先生說,“此事他不願再提及。而我是吃了不少苦頭才改變的。”
梅先生說:“世子初次留發,一個巡邏的問他是不是戲子,安心說是的。那個巡邏的讓他唱一句,結果他唱的是‘漢賊不兩立’。”
“有……有個性。”我已經可以想象到當時的情況了,“那個巡邏的沒拿他怎麼樣吧?”
梅先生說:“有,毒打了他一頓。”
我翻了一下窗簾,外麵的景物晃啊晃的還蠻有動感的,淺淺的陽光把易先生長長的睫毛照成了透明色。
“放下,”易先生說,“我們繼續講話,注意放低聲音。”然後我就乖乖地放下簾子了。